第176章 人心变化莫测
游子安说出请顾帅下阵,田玉吓得浑身一激灵,鲁文更是从椅子上腾然起身。
“子安,你在说什么!”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游子安看着左右营将,眼中露出一丝轻蔑,与他们二人不同,游子安出身于武将世家。
如果一直追溯,可以追溯到北历建国,他的先祖乃是开国太祖身边的亲兵。
太祖开国之后,游家先祖成了一名禁军的首领,是随时出入皇宫的人。
二世祖更是高居边军的副帅。
从此游家成了军中炙手可热的将门世家,代代皆有军功在身,第四代更是因功封侯。
也许是富贵来得太顺了,游家第六代先祖迷了心窍,把自己女儿嫁给某位皇子,参与了夺嫡之争。
事败后,游家嫡脉只剩了一个八岁的曾孙。
从此家道中落,成为罪人后裔。
纵使如此,那位八岁的先祖并无放弃,毅然投身军中,二十多岁率五千人打退北莽,三十岁平叛,三十五岁攻入南诏。
戎马一生,立下大小军功超过百件,终于在过世后,被追封侯爵。
游家再次回到权力中心。
到游子安这里,家中不仅请来名师教导,更早早把他派到军中历练。
从各府的府兵,到原来的北路军,现在的渔阳军,再到现在的云中军,已有十八年。
历任多个军中职务,可谓文武双全。
可惜近三十年,北历边界从无战事发生,游子安一直没有等到封狼居胥的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北莽人,顾帅却畏缩不前,连城门都不敢打开。
害得游子安满腹谋略,一身武艺,皆是无处施展。
他看两位同僚如此惊吓的模样,内心更为鄙夷,嘴上却道:“边界和平多年,你我寸功未立,全靠勤奋克己才升上来,倘若北莽自行退去,我等自然无过。”
游子安停顿片刻,又道:“若北莽死战不退,云中又能守到何时?一旦我们丢失云中,等着我们大家的可都是死罪。”
田玉吞了吞口水,勉强说道:“朝廷不会眼看着云中失守,陛下和大都督府定有安排,只要各地府军来援,云中之危自解。”
“是啊。”
鲁文同样如此想法:“只要撑到秋末,进入冬天,天寒地冻,北莽的战马受不了,必然退去。”
游子安扑哧一笑:“今日巡墙,莫非两位没有看到北莽的攻城器械已经架起来了?”
田玉和鲁文当然看到了。
正因为看到了攻城器械,顾帅才那么忧愁。
“云中墙高坚实,去年冬天又多加了一层米浆,防火砖也用上了,哪有那么快破城。”
游子安怒道:“如果城破,你们两位的家眷都在,游某只身一人,倒是无惧,只恐两位嫂夫人无处可逃。”
田玉和鲁文相看一眼,心中又打起鼓来。
他们只想着在云中再过十年八年,便可向朝廷上书请求致仁,带着妻儿回归老家。
按北历军规,五品以上将领,凡年满四十,服役二十年的,皆可恩准退役。
谁想到平静了三十多年,突然之间就打起来了。
若不是顾帅年年督促修城修工事,积粮积草,他们完全感受不到这是在边境。
听游子安提到家眷,田玉与鲁文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游将军,你有何好的办法?”
先锋营将比左右营将高一品,他们是正五品军官,游子安是正四品。
顾帅乃是正二品大员,副帅正三品。
从职级上,游子安可算他们的长官,但三人相交莫逆,平时并不以职级论处。
此时被游子安的一番话语吓住,不觉气势低了很多,虚心向游子安问策。
游子安并无多高明的计谋,他只是要说动左右营将同意出战。
“明日两位将军,随我一同说服顾帅,由先锋营打头阵,顺利,你们左右营便随我冲锋,将北狗赶回草原。”
田玉小声问道:“如形势不对?”
“你们自行退回城中,无须敢我。”
“这?”
同是一军,岂会眼看先锋营受损而不管,军法也容不得他们畏逃。
田玉和鲁文虽是胆小,并不是无智,听到游子安此语,知他是拖着左右营下水。
但也没有其他办法。
云中镇在两座大山中间,扼守一条要道,并无后路可以包抄,离此最近的太原府,也在五百里之外。
只有死守或死战。
两人答应了下来:“明日一早,与游将军共同说服顾帅。”
这一夜,注定能眠。
董绍在巡视大军。
云中城外的旷野并不大,难以容纳二十多万军队,因此整支军队摆成了长蛇阵,营帐足足搭了二十里。
经过多日叫阵,北历守军一次都未应战。
董绍知道他们打定了主意死守。
云中守军的底细,早由斥侯汇报到他这里。
想不到除了年老的督帅与副帅之外,都是未曾经历过真正战争的世袭军户。
董绍暗自庆幸。
不过北莽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十多年,草原除了内乱,也没有打过真正的大战。
他巡视完,回到大帐。
昏暗的火把跳跃着,照出坐在地毯上的九王子。
延真大口喝着酒,自从李寒依逃离北莽之后,他手中的酒囊就没有满过,不是躲在马车时喝,就是躺在地上喝。
董绍皱眉:“殿下这样喝法,有伤身体。”
延真擦了擦嘴:“我的身体好得很。”
“时间不早了,殿下好点安息。”
“明天就攻城吗?”
延真的眼睛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嗯。”
“董将军认为李寒依会在云中吗?”
董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明白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怎会痴妄到这种程度。
陛下对九王子过于放纵了。
“我如果是她,进了云中,就快马加鞭回到雪云城。”
经过这些天的打探,李寒依的来历已经传到了董绍这里,她是北历五大剑仙之一,而且是北历第一武城雪云城的二城主。
延真忽然跳起来:“董将军一定会拿下云中的!拿下云中,长驱直入天紫!”
“李寒依并不在天紫。”
董绍给九王子泼了瓢冷水。
“但只要我们攻下天紫,再发兵雪云城,她能跑到哪里去?当年北凉的大雪龙骑帮助离阳踏平了江湖,攻破了中原和江南数个小国,我们北莽的铁浮屠难道还拿不下一个雪云城?”
延真越说越兴奋,他挥舞着酒囊,好像北历已经在他的手中。
“殿下想得太久远了,明天打下云中再说。”
“董将军,如果李寒依在云中,切记别伤她性命。”
延真抱着一丝希望说完,才摇摇晃晃走出军帐。
董绍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陛下当年废除九王子的气海是多么英明正确,否则以他这幅脾气,不把北莽江山折腾完才怪。
说不定,遇到哪个红颜祸水,直接把江山卖了。
天边亮出第一道微光时,北莽骑后吃完了手中的肉条,翻身上马。
“草原的勇士,拿下云中,屠城三日,金银和美女都是你们的!”
董绍的战前动员很简单,也很实际。
屠城会刺激将士的血性,女人和钱财会让他们更加贪婪。
果然,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马刀和长枪举了起来:“杀!”
“杀!”
“杀!”
呜~呜~呜~
冲锋号角响起。
机械营的工兵推着攻城车和投石机向前,后面再跟着一排排的脚踩连弩机。
这些连弩机来自北凉的工匠,共有一百具,一次可连射十支重箭。
削尖的铁制箭头,能直接穿过一寸厚的木板,北历人的铠甲根本扛不住。
就看云中城的城墙能扛过几轮射击了。
顾义站在墙头,身边跟着邢浩气。
“他们三位将领呢?”
“正在整军。”
顾义一惊:“整军?”
邢浩气一夜未睡,脸色十分不好,他低声说道:“老顾,游子安三人恐会出事。”
“什么意思?”
“昨晚有人看见游子安拉着田玉和鲁文去了他家,一直商议到后半夜才出来。”
“你监视他们?”
邢浩气没有否认:“我应当替你分忧,不能什么事都由你一个人扛着。”
顾义扬了扬手中的信件:“大都督府回信了,半夜到的。”
“说了什么?”
“郭都督说,太子就在北莽云中一带,让我们注意接应。”
邢浩气大吃一惊:“什么!”
“轻声!”
他们所站的地方守城门并不远,城墙上站着密密麻麻的守城士卒。
刑浩气的这声惊呼,立刻引来很多士兵不解的目光。
“太子的事不能让将士知晓,我们得派人突入到北莽军中,看太子有没有落到北莽人手中。”
邢浩气低声说道:“老顾,我觉得没有,否则北莽早就拿他出来威胁咱们了。”
顾义点头。
“但去看个究竟,我才能放心。”
“你想怎么做?”
“既然北历攻城,我们就开门杀敌,然后趁乱突入敌营。”
“二十万轻骑兵,派谁去都是送死啊。”
“人选我已经想好了。”
邢浩气又是一惊:“谁?”
“送信来的,卫家八公子,卫琅。”
“卫家,莫不是通衢阁那个卫家?”
“正是。”
两人商议完。
游子安的前锋营,田玉和鲁文的左右营,都已披挂上阵,只待出门迎战。
游子安全身明晃晃的铠甲,提着丈长的长予,前来请战。
“顾帅,我们这样被动守城,迟早城破,末将愿带前锋营出城杀敌,若不能退敌,情愿领罪!”
这时,田玉与鲁文也纷纷请战。
见三人斗志昂扬,顾义沉思片刻,竟然同意了:“尔等忠君爱国,其心可嘉,着前锋营、左副营、右副营,出城破虏,奋勇杀敌!”
“是!”
三将抱拳领命,各自率军来到城门口。
云中守军同样二十万,先锋营三万,皆为轻骑兵。
左右营各五万,为轻甲步兵。
随着城门打开,三万先锋营潮不不般涌出,直扑北莽攻程车所在之处。
毁掉攻城器械,将解云中之危。
就在先锋营与北莽军激烈交战时,左营和右营跟随而出,以两边包围之势,夹击北莽军。
顿时,狭窄的旷野上,几十万大军厮杀起来。
顾义看见那名卫八公子,混在右营军中,跟随大军朝前杀去。
很快,他的身影便被洪流吞没,不知道死了,还是冲出去了。
就算冲到北莽营中,他真的能探到太子的消息吗?
卫琅是被大姐命令来的,随着北莽侵犯边境的消息传开,天紫城中顿时传出一些不利于太子的消息。
郭鹏举这才后知后觉,他留在大都督府有多么重要。
正因为他的存在,以及京畿大营的支持,天紫城中的流言只是流方,而不是实际的行动。
卫韫以东宫太子印传命各部门,正常处理公务,不得随意议论军事。
加上吏部的暗中弹压,朝会上才没有出现正式的弹劾。
萧洛,消失的时间太久了,从春闱到七月末,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没有出现过。
有些人甚至猜测他是不是死了。
明帝绝口不提太子的事,只是频频召见朝臣,皮毛蒜皮的事也抢着处理。
似乎要将所有的朝政之事抓在手心,此种情况下,传到东宫中的奏折一天比一天少。
这样的转变让不少人心忧,天紫的天是不是又要变了?
也有不少人觉得机会来了,一股汹涌的潮流,暗藏在平静的湖面下,等着最好的爆发机会。
卫韫派出了卫琅:“务必找到太子殿下,不管李寒依发生何事,他都要尽快回到天紫,除非他不要北历了。”
“大姐,有这么严重吗?”
半个月前,苏昌和安排好唐门的事,已经回到了天紫。
“大姐跟你说实话,若不是陈德明的威望在,天紫的文臣早就跳起来了。”
“但现在朝廷安插了很多我们的人,春闺后授官的那批人,几乎都是我们忠于太子的。”
卫韫叹了口气:“八弟,你还不懂人心。如果太子不在,这些人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说散就散。”
“散到哪里去?”
“呵,别忘了咱们的陛下还健在。”
想到这里,卫韫心中暗自叹息,那时让明帝病死多好。
不过就算明帝病死了,现在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太子前去北莽救人,总比北历皇帝亲自去要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