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的姑娘们,除了沐芳华沉默不语,另四个围着沐芙开骂,说的话也是越来越难听,因着她们一闹,传出梁府,“月凰公主、慎县主”的事也一时间成为整个京城的谈资,众人说这姐妹时,也不免同情月凰公主,明明是尊贵的金枝玉叶,却几次被自家妹妹所害。
于是,有赌坊开始下注,赌梁宗卿当初娶的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着实是这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相似度连沐家朝夕相处的姑娘都分辩不清,据说只有太后与皇后两人能分辩,偏生这慎县主勾搭了江湖奇人,硬是给她自己身上弄了与长姐一样的胎记、疤痕,这一来,连太后皇后也分不清了。直到有人看到流落民间的月凰公主,才知道弄错了。
梁宗卿见几姐妹骂得不成样子,一把将沐芙头上的水盆取下,大声喝斥:“你们闹够了没有?她是我妻子,就算她犯了错,我也有责任,你们因她小时候做错的事,还拿来骂她……”
沐娟华、沐菲华两个年轻最小,沐娟华大声喊道:“她将月凰姐姐害得那么惨!她才不是我们沐家姑娘,她根本就不配姓沐!我们沐家,没有这种残害自家姐妹、手足的姑娘!”
沐菲华道:“荣康说得对,我们沐家没有这种蛇蝎心肠的人。偿”
沐秀华冷哼着:“梁大公子,这种女子你要护就护着,可是她害九姐姐是事实,她还在这儿穿好喝好,不知道九姐姐在外头吃什么苦呢?”她顿了一下,恶狠狠地道:“往后,别让我看到你这个祸害!”
沐娟华道:“我也不想看到你,你这个坏女人!撄”
沐菲华睕眼,仿佛这样就能伤到沐芙。
梁宗卿搂住沐芙。
沐芙在他的怀里小声的抽泣:“我没有,我……”脑海里都是前世被贬冷宫,受人欺凌的痛苦记忆。
“少给我们装,所有人都知道,你干了坏事就装记不得,要不就是说没有做,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我们沐家人?”
梁宗卿恼了,突地震天一吼:“滚——”声音很大,他指着二门方向,“我梁家不欢迎你们,滚!从现在就滚,无论你们认不认芙儿,她是我的妻子,就算她不是公主、不是郡主、不是县主,就是个平民女儿,你们也不能追到门上欺辱她!滚——”
几人愣了又愣。
沐曼华道:“你脑子进水了!”
“我的妻子是谁,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不劳公主郡主们指点。”
沐曼华拂袖而去。
姑娘们相随其后,沐菲华大喊着:“我再也不会来这里!沐芙,你听好了,以后最好别遇上我,否则我见一次骂一次。”
沐芳华最后一个离开,她走近沐芙,轻声道:“九妹妹,你要保重!我虽不知你与月凰妹妹之间是怎么回事,可我是相信你的,你永远都是我的九妹妹。”
一声“永远都是我的九妹妹”,沐芙心下感动,所有人都说她是假的,可沐芳华明白,沐芙是真正的沐九娘,从来都是,那个假的太优秀,优秀到所有人都接受了假的却否认了真的。
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是沐家需要那个假的。
沐芳华对夜龙原是有感情的,就因为晋帝与顺王怀疑夜龙背叛了晋国,以莫须有的罪名剥夺了夜龙的平国公爵位,沐芳华替自己的夫君求情,换来的却是顺王的怒骂,甚至还逼着她与夜龙和离。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温和的父亲,居然会令婆子端一位落胎药。
一碗药下去,她的孩子没了。
夜龙以为她是向着沐家,果决地与她写下了《和离书》。
从此,原就性子温和的沐芳华,话更少了,很多时候,她在顺王府都是久久地发呆和沉默。
曾经的沐家不是这样,沐家其乐融融,沐家手足友好,可现在变得面目全非,外祖会杀未出生的外孙儿;晋帝、雷皇后更是否认真正的沐九娘……
一切,都是因为利益。
沐芳华对沐家越来越失望,她甚至想着,自己遁入空门或许更好。
这世间,总得有一个安身处,她在被冯家公子伤害时,就想过出家为尼,好为家人祈福。可那时,老太君阻止了她。而今,这个念头又升起来了,她想逃避,逃避这变得面目全非的沐家。
沐芳华几步一回头,有不舍,有无法言出口的宽慰,她不敢安慰伤心的沐芙,若旁边的嬷嬷听见安慰话,等她回到顺王府,沐元浩就会训斥她。
沐芙不停地哭,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遇上这种事,这完全和她想像中不同,她想过报复李冠,可今生就没遇上,西凉变成了边陲小国,听说如今是赵国的属国。只要赵国愿意,几日就能让凉国灭国。
梁宗卿冷声道:“沐芙是我的妻子,如果皇后娘娘这样还不肯放过她,就连县主的册封一并夺了吧,她小产之后身子弱,经不住这样的处罚。天寒地冻,宗卿就不送嬷嬷了。”他拥上沐芙,径直回了自己的琴瑟院。
第一次,沐芙觉得梁宗卿的怀抱与乔尼的一样温暖、安全。
梁宗卿令厨房给沐芙熬了莲子羹,喂她吃了。
沐芙突然觉得,其实这样与梁宗卿过一辈子也不错。因为她爱上了乔尼,心里就装不下别人;就如前世,她爱上了李冠,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沐芙道:“你知道我是真的?”
梁宗卿道:“我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知道你是我妻子,是我娶回来要过一辈子的人。”
沐芙忆起了现代的乔尼,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她突地摇了摇头,眼泪化成断线的珠子,好想乔尼,即便梁宗卿不错,可她的心只装得下乔尼一人。但是她,回不去了,再也见不着乔尼,如果回不去,她是否要与梁宗卿好好地生活。
梁宗卿轻柔地替她拭泪,“你怎了?”
“我……我有心结。对不起,我发现自己无法爱你。”她的心,早就被乔尼填得满满当当,她垂着泪,“我知道,过去几个月刁难你、羞辱你、骂你是不对的,我以后不骂你,可是我的心结不开,我就不能与你做真夫妻……”
她还是想回现代,她爱上那里,只因为她爱上的乔尼在哪儿,即便沐天洲骂她,说她所谓的幸福是别人的,哪怕是偷来的,那也是幸福。乔尼说过,爱她的温柔,爱她的声音,只要是她的一切,乔尼都深深地爱着。
梁宗卿想了一阵,“你以前喜欢去报国寺,要不我送你去报国寺静修。”
这是沐芙回到这里后,第一次与梁宗卿心平气和地说话,以前她一见到梁宗卿就烦,有多想乔尼,就有多烦梁宗卿,即便他们二人,一个是现代的帅哥,一个古代是的美男,可她只爱乔尼那样的。
她眼睛一闪,“报国寺?有得道高僧白真大师、悟明大师的报国寺?”
梁宗卿点了点头,“我与这二位大师相识多年,算是忘年之交,我们以抄经祈福为名,可以在那儿住上一段时间。也许他们能帮你打开心结……”
沐天洲能送她去现代,这二位大师也是厉害,能不能送她去现代?
沐芙想到这儿,喜道:“我们明日一早就去!伴春、伴秋还要静养,就先别带她们。”
少带以前的侍女,她的秘密就越少被人发现。
她得想法子回到乔尼身边,那里也有一个沐容,也不知道那个沐容如何了。
梁宗卿道:“我可以照顾你,不用他们。”这是她的妻,他应该好好照顾她,她所受的苦,只让他心疼,忆起他一时的怀疑,他就觉得对不住她。
他应该毫无条件的相信她,呵护她、爱惜她,他们曾经那样的生死相随过,那样地深爱的,数年的相处,他应该更了解她。
“好,我们去!”
沐芙有自己的打算。
梁宗卿则希望她能好好的疗伤。
翌日一早,夫妻二人正要启程,宫里的圣旨又到了,晋帝对沐芙不听皇后训斥,又与众位公主、郡主对骂表示百般的无奈与气恼,决定将沐芙过继给晋阳冯家大老爷为女,从即日起易名冯芙,着内务府取回公主例份的嫁妆,叮嘱冯芙不得再犯。
沐芙又变成了冯芙,她勾唇苦笑。
明天,还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她不在乎,她只在乎能否回到乔尼身边。
她的生命里好不容易能把她当成宝贝的人,她怎么可以放弃。
梁宗卿道:“我说过,就算你是平民女子,你也是我的妻。”他希望,他的不离不弃能够让她忆起过往,让他们回到最初。
梁宗卿叮嘱了府里:“若有内务府的人来领嫁妆,全由他们挑选,就是全拿走都行,不必阻拦,将早前的嫁妆簿子一并呈上,请内务府尽数全收回去。当初公主变卖部分嫁妆捐银赈灾是有清单簿子的,你们一并交上去。”
不要,一样嫁妆也不要。
他梁宗卿养得起自己的妻子,他娶她之时,原就不图她的嫁妆,只想与她做一世恩爱夫妻。
待宫中内侍搬走了冯芙的嫁妆,梁宗卿拾掇之后,带着冯芙前往报国寺静养。
悟明大师见了梁宗卿与沐芙,安排了一处清静的香客房给他们,此次梁宗卿只带了壮实和火霜,壮实跑个腿,火霜则可以陪着沐芙。
伴冬伴夏离开了,去寻“月凰”。
梁书瑶姐妹三人则在京城周围寻人,彭氏派了婆子丫头跟着。
*
凤九出关时,已是大半个月后。
金轮递给她一张大红的请帖,是夜曜与白果儿在十月初九成亲的喜讯。
夜龙与沐芳华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九心下疑惑。
晋国京城,其实还有那么多她舍不下的人。
她原是想作一次短暂的停留,可是,火霜的话让她抓狂,她不愿让人瞧出,她爱梁宗卿,尤其听到梁宗卿为了妻子下厨做饭弄伤自己,她一听到就想大喊,想冲到他的面前:你连自己的妻子也辩不出么?
她算他的妻子吗?
对她来说,那像一个梦。
可对梁宗卿来说,他娶的人是沐九娘而不是她。
*
夜白成婚,在鲤鱼镇大摆宴席。白真大师当主婚人的消息传出,吸引了不少附近镇子有头有脸的人——举人、乡绅、老爷们前往道贺。
凤九因上次未能参加夜龙的婚礼一直深觉遗憾,这次乘着马车去鲤鱼镇。待到镇上时正赶上夜宅开酒席,被邀到女贵宾的席位上,夜幼光忙前忙后地招呼着女贵宾。
镇上的女宾多是寻常的书香门第、小户人家,也只在外头听人说过“女神谋”三字,今儿一听到,更是个个吓得都不敢靠近。
这让凤九反倒落了清闲,索性拿了一本书当成闲书读起来。
她一看书,吃酒席的太太姑娘们都不敢大声说话。
凤九与金轮两人单独坐了一桌,不是她们要求的,着实是其他吃香的女客,宁可“挂角”也不敢坐过来。
女客又是好奇又是敬畏,不吃饭,就等着凤九揭开面纱看真容,待凤九一摘面纱用饭,一个个惊得忘了吃,山野人家,难得吃一顿肉,可这会子却是连肉也不愿吃了,看着凤九吃饭就觉得很美,美到像是一幅画。
凤九吃了几筷子,搁下碗筷:“我吃好了,金轮,如果喜欢多吃些。”
金轮摇头。
凤九重新挂上面纱,继续看书。
太太姑娘们这才回过神,开始吃她们的酒宴,因为凤九与金轮坐的那桌只吃了几口,于是夜大娘又安排了其他女客坐过来。
凤九又坐了半刻钟,在所有人都还用宴时,起身与夜幼光告辞,她打量了夜幼光一下,轻声道:“夜姑娘,年过十九红鸾方动,在这之前切莫议亲订亲,一旦议亲订亲也修不成正果。”
夜大娘正站在旁边,早闻神谋族的人能掐会算,就是半个活神仙,忙道:“女神谋此话当真?”
金轮道:“这位大娘,难道我家公主所言是真的?夜姑娘牢记于心就好,还劳大娘告诉她的兄嫂,也免误了良缘。”
凤九朗声吟道:“良缘命中有,未到莫强求。莫羡他人嫁得早,他人羡你嫁得好。”
次日,夜大娘将凤九说的话告诉了夜曜。
白真大师微微含笑,“东篱,听女神谋的叮嘱,她的面相占卜之术,便是老讷也不及。幼光的亲事,就由你们夫妇做主,未到十九前,就先不要议亲。”
夜曜应声“是”。
白果儿今儿一早就给白真大师敬了茶,又与夜氏族里的长辈敬了茶,明儿是三朝回门,白果儿没有娘家,就得回夜家庄拜祭先祖,把她的名讳记入族谱,从此她就是夜曜的妻子。
白真将夜曜唤到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封“荐信”,“这是女神谋留给你的,你可手持此信,前去诸葛韫军中投军,只眼下你尚在新婚,且等年节之后再去。不过,眼下女神谋要办件大事,你可以主动请缨……”
他低声地与夜曜说了计划。
计划是丰满的,实施是骨感的。
夜曜愣怔良久:凤九凭什么要对未名宗出手?她以为自己是谁?未名宗的人能听她的?一连串的疑惑之后,他问道:“叔公,女神谋她真是异想天开。”
他不信,不信未名宗上下会听她的使唤。
白真勾唇笑道:“若她做到了,你当如何?”
“我对她心服口服。”
未名宗的弟子三教九流者有之,奇门歪道者有之,有白道的官、有黑道的匪,要收服他们可不容易,当年溶月有他相助,更重要的是溶月出手阔绰,她舍得花钱,且用人不疑,给予了他们信任,就会有人竭力去办差。
但现在局势不同,与几年前,当年绝大部分弟子衣不蔽体,食不裹腹,而今谁没有攒下些银钱,谁还差那穿衣吃饭的钱,要收服他们,所付出的代价就更大。
白真道:“当年,我要你拜沈容为主子,你早前也不服,事实如何?”
夜曜不语。
那是很久以前的,久得像是前世发生的故事。
若非白真提起,他几乎自己曾经的身份。
只是这一回,改了名字,改了身份,甚至于换了容貌。
他不是要彻底忘掉过往,只是想自己往后仕途之路走得更远更高。
他在未名宗几年,又曾征战沙场,自认并非废物,要他认输服命,他做不到。
“荐信是叔公替我求来的?”
白真笑,“这是女神谋赏识你,说你是个人才,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好好待果儿,最好待她有孕后再去,我观你面相,将来必然多子多福。”
“谢叔公美言。”
白真又问:“夜狼夫妇后来如何了?”
夜曜苦笑。
他的平国公爵位都被晋帝剥夺,未出生的孩子也被拿掉,就为了不让他与晋国皇家沾上关系。那封赵熹写的信,被铁狼与几个武将做主化为灰烬,他交不出信给晋帝,晋帝越发对他们生疑。
赵熹不是傻子,没拿到大笔赎金就放人,这实在太奇怪了?
不是说好了还有三日的期限,怎就提前放人?
有疑就有芥蒂,晋帝不再相信赤胆军任何将领,实在是二十万人马折损到三千兵马中,让晋帝觉得颜面尽失。
铁狼与夜曜同一日失去了爵位,铁狼性子冲动,当即收拾了细软,带着有孕的季紫嫣离去,说是要去洛城或咸里,建一座山庄,就做一个快乐自在的江湖中人。
这曾经是季紫嫣的愿望,女人的心愿总是最简单,能有衣穿,有饭吃,还有丈夫疼,儿女敬重,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过完一生。
白真道:“他们要建山庄,你不是说晋帝收没了你们的府邸家业?”
“铁师弟成亲前就攒下了一些银子,紫嫣师妹在未名宗做过分堂主,溶月公子出手原就阔绰,给了她不少赏赐,就算没有五十万两银子,三十万两还是有的,建一座像模像样的山庄,买上几座山头,置上千亩良田,再置些店铺,还是绰绰有余的。
铁师弟那性子,就适合为官,早前我便说过,赵太子给的信有问题,烧不得,他就是不信,还私自拆阅,上面全是嘲笑赤胆军如何无能的话语,这让他如何受得,当即就将信给烧了。
如此一烧,正中了赵太子的诡计。不过此事,若晋帝能如溶月公子信任我等一般,也不至成了今日的结局。
早前逃出的赤胆军里,有不少绿林兄弟,他一说要建山庄,回去的人也不说。这些兄弟辛苦几年,原有个官职,全都没了,是不会再效力晋军,也是对官场失望。”
白真问道:“你还有建功立业之心?”
夜曜道:“我与铁师弟不同,我身上担负着复兴夜氏一族的重担,由不得我任性。师公,复兴夜氏是我身为夜氏子孙应担的重任,东篱会努力。”
他没有任性的资本。
铁狼没有他的这些束缚,也没有像他这样担负家族的使命。
夜曜以前想走在阳光下,而今想顶天立地活着,更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夜家子孙,更想恢复曾经夜家的荣耀与鼎盛。
他有理想,有报负,即便失败过,即便落魄过,但心中的梦想未消。
白真伸手,轻拍他的后背,是相信,也似宽慰,“四大功勋名门的人,一旦功成名就会选择隐退世外。赵国初定天下,需要一些功勋虎将,你的武功、谋略、性子都是个中佼佼者。好好与果儿商议,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会理解你的选择。”
夜曜的才华虽不能比拟功勋名门之后,但贵在,他功名在身时,他不会离开,还会留下来为朝政效力。
打天下易,坐江山难。最难的也是这些留下来,准备好世代为官的人。
“叔公,我明白。”
夜曜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他不会像铁狼那样,一次跌倒,就对官场失望,干脆去当江湖中人。现在,他们还不能见面,但夜曜功成名之时,他会主动去见铁狼。
白真与凤九相约十月十二出发去晋国京城。
夜曜也要准备好家里的事,就如白真所说,他现在再搏一回又如何,他就像一个赌徒,成功了,功成名就,一举成为赵国得力的名将;失败了,他一个人脱身还是绰绰有余。
他改变了容貌,改变了身份,就为了不再做从前的夜龙,过去是他的印记,他刻在心里,那会成为他心底不容侵犯的一片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