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婆子与画菊跪大堂上,伍婆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请大人做主,沈家人歹毒啊,那日,我们家五姑娘去寺里敬香,给十六爷、十七爷带了斋包进去,结果沈大人提前支走了右太太韦氏,抓了五姑娘,将五姑娘送给九皇子做侍妾,之后大老爷将沐云沐霞绑了送回仪方院,最后还将我们母女三人一道绑在仪方院的贵妃椅上。
我们喊救命,口里被塞了布团;我们想挣扎,可身上那么粗的绳子,根本不能逃命。因小妇人知晓沈家的一些隐私,他们怕我们被贱卖赶走之后传出去。天刚落黑,老太太就派了婆子小厮锁了院门,封了门窗,又在仪方院周围倒上灯油,要将小妇人母女三人与沐云沐霞一道给烧死。
不曾想到,大火烧起之时,五姑娘从九皇子府逃了回来,见我们被困火海,冲到火里想救人,我们母女有幸被姑娘救出来,姑娘虽被救却容颜毁损,沐云沐霞被活活烧死了……”
沈俊臣端容揖手,“禀耿大人,在本官糊涂,本官有错,惭愧啊!不该受潘氏的挑唆。”
他率先认错,一脸懊悔模样,却将所有的错推给了潘氏。
早在上次潘氏用信要胁他时,他的心就寒透了,知道潘氏行事对他留了一手,这哪里还是夫妻,分明就是仇人偿。
潘氏的心被人剥了一层又层,这就是她爱了一生的男人,当年明知他有妻儿,为了嫁他,却甘愿作小伏低,到头来,他为了保住自己,竟将她给推出去。一句“受潘氏挑唆”,看着围观的百姓,怕是人人都当她潘氏是个心狠手辣的,害死了原配嫡妻,还要人家留下的儿女。
老太太厉喝道:“伍婆子,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怎会血口喷人,是谁下令将我们母女绑起来的?是你,是你派人冲进了仪方院,将我们母女绑在贵妃椅上。自离沈家,我们母女就想替五姑娘讨回公道。”
为了替五姑娘讨公道,画兰更是嫁给了一个比她年长许多的捕快为妻,她们母女想的都是要替五姑娘讨回公道。
伍婆子道:“五姑娘是被你们烧伤的。沐云沐霞是被你们烧死的!就因为她们知晓沈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婆母、平妻、二叔子联手毒害太太;二房的四姑娘毒杀亲娘;二房的堂兄弟淹死大房的嫡长子沈宽……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们不敢让人知道,又不能转卖我们,因为我们是平民,你们就想到了如此阴毒的法子,想把我们仪方院上至姑娘下至丫头全都烧死!”
人群中,站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络腮胡汉子,长得凶神恶煞,肤色黝黑,一侧立着个娇美小巧的小妇人,夫妻俩立在一处,显得怪异,却又极其相配。男子高大,女子娇弱,而男子眼里看着小妇人时,却流露出几许疼爱、温柔。这娇美小巧的妇人不是画兰还有谁。
老太太此刻只一个念头:她不能死!绝不能死!她的眸光落在了沈宝身上。
沈宝毒死亲娘,是一定要死的,已是死罪了,也不在乎多一桩。
老太太指着沈宝:“宝儿,我没有下令,是不是你打着我的旗号下的令?五姑娘也是我亲孙女,我没想过要她的命。”
人人都说沈容是要做至尊至贵的皇后,虽然容颜被毁,可她就是个尊贵的,她还指望着这个孙女给她带来体面富贵呢。
沈宝惊呼一声“祖母”。
老太太扑了过来,抓住沈宝就打,“你这个坏丫头,我与你说了多少回,不许害人,你怎能害人?你怎能这么干啊,你的胆儿还真大……”她突地抱住了沈宝,将嘴附到她耳畔,“你毒杀三杏,死罪难逃,我疼你一场,你把烧死五姑娘主仆三人的事认了,往后每年祭日,祖母给你烧香!”
沈宝摇了摇头,“祖母,你为什么要我认罪。”这一句很低,转而她大嚷:“我娘不是我杀的,是坠儿,坠儿背着我去买的秕霜,后来又背着我给我娘下药,这件事当年就查清楚,祖母,你不能冤枉我呀……”
她身子一软,趴在地上呜呜痛器起来。
她还没及笄呢,她才不要死,她要嫁给董绍安为妻呢。
她要与董绍安订亲,这是她谋划了多久才渐转的好事,她又在柳氏面前赔了多少不是,拍了多少马屁,柳氏才替她订的亲事。
她还年轻,更得好好享受幸福快乐的日子。
当年,李三杏的死就没查清楚,老太太和沈俊臣都有意捂着这事,买秕霜的是坠儿,看到她下药的人都被灌了哑药转卖他乡,再没人知晓她的事,死无对证,她为何要认?
老太太见沈宝不肯认罪,眸子一动,指着潘氏道:“在仪方院倒灯油的人是多婆子、李婶子,是潘氏下的令,主意也是她出的。当时她告诉我,五姑娘不在院子里,说一把火烧了,家里的晦气就没了,我才没阻止。我以为那些婆子下人都是家里的奴婢,我不知道她们是平民,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会这么做……”
奴婢犯了大过,主家可以处死,也能转买。
但若是平民,就受律法保护,闹出人命是可以讨回公道的。
沈俊臣此刻在心下权衡利弊,在老太太与潘氏之间,他只能保住一人,到底怎么办?潘家人拿住他的短进行要胁,现在证实那封信就在大堂,是潘氏背弃在先,揖手禀道:“耿大人,本官可以证明,下令放火倒灯油、反锁院门,封死门窗的人是确实是潘氏!”
老太太喜出望外,关键时候,还是这个大儿子待她好啊。
潘氏不可思议地望向沈俊臣。
老太太现在是想明白了:不仅要舍沈俊来,连沈宝也准备舍弃。这一点,让沈俊臣很欣慰,杀人是大罪,现在石氏又对簿公堂,沈俊臣果决地决定舍弃潘氏,保全老太太。
沈俊臣指着她,大声喝骂:“潘氏,你太狠毒了,你说不会害五娘,可你却想将她活活烧死,我下令救火,你却不许……还将我灌醉!当我酒醒之时,我还打了她,大人,我府中下人可以作证,自我嫡次女毁容之后,我将她禁足家中,一心关怀毁容的嫡次女……”他说得万分悲伤,似要随时落下眼泪来。
沈宝心里权衡了一番,沈俊来的罪轻不了,忙道:“禀大人,我可以证明伯父的话不虚。烧死五姑娘的就是潘氏!她看中了延平候,要将九姑娘许给延平候为妻,可延平候喜欢五姑娘,她就设计让九皇子上门求亲。然后顺水推舟,把五姑娘嫁给九皇子为妾。可惜延平候听闻五姑娘因他容颜俱毁,发愿绝不娶沈家任何一个姑娘!”
潘氏烧原配留下的女儿,原来是为了替自家女儿抢良缘,还把人家的好女儿送给九皇子为妾,这心肠也太毒了。
百姓们嗡嗡地议论起来。
这件事,若是旁人说的,许不会有人信,可现在沈俊臣、老太太就连一个到了及笄之龄的姑娘都在指责烧杀无辜平民的真凶是潘氏,旁人还真不得不信。
潘氏心头悲凉,如果不是沈俊臣的话,沈宝哪里来的胆子指认她是主谋。
完了吗!
那封能掐住沈俊臣咽候的信已经出现了公堂上。
关键时候,潘家也放弃了她?
耿大人道:“带多婆子、李婶子!”
一声高呼,两人被带入大堂。
耿大人一拍惊堂木,“多婆子,沈家人指认,放火烧伤烧杀仪方院沈五娘主仆三人的真凶乃是潘氏,此事可是属实?”
想沈容死的可不止潘氏一人,还有老太太,这二人一相比对,老太太恨五姑娘死之心更甚。
多婆子面露疑惑,小心地望着潘氏。
潘氏想到潘家,如果认下此罪,她一生毁了,潘家的名声也会毁去,她无事便罢,还是潘家的好姑太太,一旦出了大事,潘家亦会壮士断腕。她还有一双儿女,她不可以死,不可以获罪。
“多婆子,你说实话!到底是谁下令泼灯油、点火烧仪方院,你说实话!”
多婆子一抬头,却见沈俊臣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杀意。
沈宝忙道:“多婆子,当时我们都在场,就是伯母下的令,还是她把一支香交给你的,她说‘泼三十斤灯油,一支香足够点燃整个仪方院。’”
泼灯油、给香的事都不是潘氏干的,是老太太。
但沈俊臣就是要把这事栽到潘氏身上。
潘氏再次望向沈俊臣,她这一生,疯狂爱上的就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么,到了现在,他还维护老太太。
老太太终于放弃了沈俊来。
李婶子此刻想也不想,潘氏是她的恩人,是潘氏给了她一个家,“禀大人,下令烧仪方院的人是老太太,奴婢可以作证!老太太知晓五姑娘主仆皆晓真相。五姑娘曾说,她不会敬老太太为祖母,也曾说不会再唤潘氏为母亲,但她不会报仇,因为一个是她父亲的母亲,一个是她父亲的妻子。老太太听说后,很是寝食难安。她怕远嫁赵国的大姑娘得晓真相,更怕大姑娘报复,所以她想杀了仪方院的五名下人,掩盖真相。”
李婶子虽然坏,可她知恩图报。
各有证人,李婶子证明下令烧杀平民的是老太太。
可沈宝与沈俊臣却一口咬定是潘氏所为。
这烧杀平民的真凶只一个,不是潘氏就是老太太,耿大人一时间也分辩不清。
多婆子只说“奴婢当时离得远,就看到府里的婆子小厮在倒灯油,最后点火的是……是……”
“到底是谁?”
多婆子看了眼老太太。
老太太愤愤地瞪了回来。
人群里,传出一个爽朗的声音:“本王知道是谁?”
九皇子进入大堂。
耿大人与他行了礼,赐了座儿。
九皇子端坐在一侧,“耿大人,下令烧杀平民的是潘氏。沈五娘逃出九皇子府,本王抓捕逃妾,追到沈府,亲眼目睹沈五娘为救伍婆子母女三人冲入火海。那时,沈大人见女儿跳入火海便想救人,被潘氏给扯住不许。沈五娘昏迷后,沈大人打了潘氏两耳光,骂她歹毒。这也是正月,潘氏花了五百两银子,送了沈大人一个美妾之故,她是想让沈大人消气。”
为什么?潘氏不明白,九皇子为何要诬陷他。
九皇子讲的也是实情,只是却遮掩了能让旁人以为老太太是主谋的事实,就他的这几句话,也足够让潘氏获罪。
沈五娘是潘氏送入九皇子府的,如果不是如此,沈五娘不会死,就连他也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他被一个弱女子用剑架着脖子,最后沈五娘宁愿赴死也不嫁他,这可是极大地打了他的脸面。
潘家早就投了二皇子,将沈五娘送他,看似在讨好,实则却借沈五娘入府,在九皇子府里埋下了两个丫头做眼线,这怎是九皇子能容忍的。
他不仅要毁了潘氏,更是要借着这机会剪去潘家。
剪潘家,就等同拆了二皇子台。
这一点,他还是乐意干的。
老太太扑向潘氏,嘴里大骂:“潘氏,你好狠的心肠,你害死我孙女!”
耿大人大喝几声,令人将老太太扯开,“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师爷做好了记录,由衙差递过招认书。
潘氏摇头,她不能认罪,一旦认罪,所有的一切都完了,她就成了杀人真凶,平民是不能任意杀害了,她真不知道沐云沐霞是自由人,连官府都没二人的奴籍存档。
“耿大人,我不服,我不服!不是我烧杀五姑娘主仆三人的,我不认罪!不是我,是老太太李氏,她才是真正的恶毒之人!”
耿大人抓起执刑令牌,“执刑!打——”
落音,潘氏被衙差按在地上,棍如雨点,重重地落在她的后背、臀部,她仰头望向沈俊臣,绝望地,愤恨的,十几年夫妻,她最不了晓的竟然是自己的枕边人。
这便是报应么?
她夺了石氏的丈夫,可这丈夫从未真心待她。
关键时候,她居然护他母亲来诬陷自己。
是恨她,他竟然这样深的恨她。
恨她毒害了石氏,恨她让他官位一降再降……
可他得潘氏扶持升官时,何曾真正感激过她。
潘氏死死地咬住下唇,她不会认罪,便是死也不认罪,到了阴间,她会去向石氏认罪,说她错了,说她不敢抢石氏的丈夫……
错了啊!
衙差揖手,“禀大人,潘氏昏死过去!”
“泼水!”
两桶水扑下,潘氏一激,醒了过来,痛得不像她自己,就像她在鬼门关前兜一圈又回来,“耿大人,贱妇不会认罪……我没烧杀平民,更没有烧毁沈五娘的容貌……我是冤枉的。早知如此,在沈五娘被送入九皇子府后,当天我就该回娘家,如此就不会被人诬陷!”
那天夜里,她在沈府。
韦氏被沈俊臣软禁,下令不许她出来,韦氏早前吵嚷着要去九皇子把沈五娘接回来,因着这,倒没人说她半句不是。而烧杀平民的罪名,却落到了潘氏身上。
在妻子与母亲之间,沈俊臣护的是老太太,即便他对老太太偏护二房有诸多的不满,关键时候还是母子情深。
师爷问道:“大人,潘氏喊冤……”
“传沈府其他人证!”
耿大人喊了声:“暂歇,半个时辰后开堂再审。”
半个时辰后,韦氏、几位姨娘,更有李管家都被请到了大堂上。
韦氏被问,她道:“禀大人,妇人那日被丈夫软禁桂安院,大老爷怕我从九皇子府接回五姑娘,门口有好几位护院婆子守着,妇人连桂安院的内院门都不得迈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着实不清楚。”
韦氏被禁足,反倒没了嫌疑。
再问及几位姨娘,却是她们见到天空一阵华彩光亮,个个出来望天,才知道仪方院走水之事。
再问到李管家,“小人是沈家的管家,自来打理前院,对于内宅之事,小人不得而知。”
潘氏苦笑,她受了一场棍棒杖责之刑,竟无人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伍婆子咬了咬唇,她是知晓实情的,重重一磕,大声道:“禀青天老爷,民妇可以证明,下令放火烧杀我们的是老太太。我们当时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嘴里被堵住,但耳朵却听得清明,着实是老太太的声音,她站在外头高喊‘放火!快放火!’还说‘倒了三十斤灯油,一根香就能点起来!’当时,大太太身边的四姑娘正跳着吵嚷道‘祖母,让我去放吧。’我们被捆着,只听到了说话声,却不能肯定,这火到底是谁放的,但这下令人却一定是老太太!”
潘氏感激地看着伍婆子,在这时候,还有人替她说话。
伍婆子却不看她:潘氏待她不错,这一次后,她欠潘氏的情就还清了,她说了自己该说的,潘氏能否脱罪,且看她的造化,但沈家毁了沈容的容貌,这个仇,她们母女都是记下的。
耿大人闻到此处,“如果伍婆子所言是真,撒谎的人就定是沈四娘!打——”
沈宝被人按住,刚趴下,就是一阵噼噼啪啪地敲打声,她鬼哭狼嚎般的一阵浑叫。
“说!到底是谁下令放的火?”
“说——”
沈宝只顾着哭,嘴里发出惨叫声。怎么办?她好想说实话,可她知道,一旦说了实话,自己就死定了。如果诬陷潘氏,也许还有一条活路。沈俊臣都说是潘氏,老太太也说是潘氏,她得说是潘氏。
“是潘氏下的令,潘氏前些日子咳嗽,伍婆子将她的声音听岔了也是有的……呜呜……民女没有放火……火是九姑娘放的,她的声音与我相似,是伍婆子听错了……”
沈宝这会子又将沈宜给咬出来。
耿大人又传了几个沈家下人来,几乎所有人都说是潘氏下令放的火,还说潘氏母子三人如何如何仇视石氏所出的两个女儿,总之能说多恶毒就说多恶毒。潘氏因做了亏欠石氏之事,想烧仪方院、想毁沈容已经不是一两日,就连多婆子也证明,潘氏曾不止一次地流露出想烧仪方院。
潘氏因拒不认罪,被夹了手指,最后收监关押。
这件案子有二皇子做原告靠山,又有九皇子当堂作证,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沈家的名声,一时间沉到了谷底。
*
地下密道。
紫嫣讲到这里,又继续道:“沈俊来被关入牢房,等候刑部下文定罪;潘氏亦被关入大理寺牢房,上了几次刑,依旧不肯认罪……”
沐容因拥有问心石能看人心善恶,却没想潘氏还有如此刚烈的一面,不是她做的事,便死也不会认。
沈家被告后半月,大理寺牢房传来消息,潘氏因伤重难治病逝大牢,大理寺派人请沈宏去牢房收尸。
沈宜沈宏痛失亲娘,对沈俊臣替老太太作证诬陷潘氏颇感不解,心下也难掩恨意。除了李婶子、伍婆子能证明潘氏不是一令放火烧杀平民的证人,沈家的下人们几乎都是一边倒,百口一词地证明就是潘氏下的令。
潘氏一死,烧杀平民的案子就此了结,最后的刑部文书含糊其辞,既然凶手潘氏已死,此案就此结案,有说潘氏是凶手的,可人家至死未认罪,大多数的人还是觉得潘氏很可能是冤枉的。潘氏的死也算保全了潘家声名。
刑部对沈俊来冒充母亲之名、谋害长嫂的罪名下来了,沈俊来被剥夺一切功名,秋后问斩。老太太老李氏因心肠歹毒、居心不良,被皇后下懿旨申斥,夺去诰命之身,降为庶民,一世不得以官太太身份自称。
沐容听得迷糊,“李二花不能以官太太身份自称,沈府上下如何称她?”
紫嫣笑答:“属下也觉得好奇,着人与沈府打听一下,因皇后有懿旨,府中不能称老太太,而是改称‘李老娘’。”她停了片刻,又道:“皇后的懿旨里说得很明白,从现在开始,李二花不能迈出沈家佛堂一步,令其修身养性,再有下次必不饶她,还不许她再着富贵人家的绫罗绸缎,不得佩贵重首饰,一切都要照着思过守节的妇人规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