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熹喝醉了!
醉成了一滩烂泥。
蓝锦、蓝袍二人将他移到榻上,又着太医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
赵熹的嘴里一遍遍地重复念叨:“小狐狸,为什么?为什么……”
失忆的人是快乐的吧偿。
记住的人,才受尽痴情苦。
赵熹这样视女人如无物,却独独栽在沈容的手里撄。
二人沉默不语,小心地服侍赵熹躺好,盖上被褥。
太医道:“赵太子受伤颇重,最好卧床静养,不能再挣开伤口,伤口很深,没有两个月是很能复原,再挣开了,就不易痊愈,弄不好整个右臂都废了……”
说中了,病人总要配合治疗。
“小狐狸……”
声声小狐狸叫得蓝锦、蓝袍二人心里发酸。
送走了太医,蓝锦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知道!”
蓝袍吐了口气,“旁的我不知道,但我们的人打听到确切消息,此次文武才子赛,赌坊里有人下大注赢了不少钱。今年三月的大周诗词大会,却无人猜中,让三大赌坊狠赚了一笔。”
蓝锦心下意外,“这是怎么说的?”
“大周诗词大会无人下大注,也没人赢钱,三大赌坊是最大的赢家。可是自近来开始,几国的前五赛、五进三赛,却有人成了大赢家。太子令我盯着京城局势,西凉使团里的武才子沐盛昌赚了一笔,而最大的赢家是几个神秘人,武功高强,来去无踪,这与三年多前的情况是一致的。北齐、西凉都想知晓这神秘人的身份,每一次都被人甩脱,而每次消失的地方亦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特点皆是大小诸国的行馆前。”
每次的地方不同,那就是说,是某国所为的可能性不大。
“这不是与三年前一样,当年我们亦派人跟踪,可他们太过机警,每次到了西凉、北齐行馆前就跟丢了。”
谁也追踪不到,可见对方的武功之高。
蓝袍饮了一口茶,“我们的人还打听到,这次沈五娘根本就没下注,倒是忙着让沈六郎去京城各大小商铺收孝敬。”
“人家有了赚钱门道,自不屑劳神再赚赌坊的钱。”
“赌坊下注,世人以为凭的是运气,可我们都知以前的沈五娘她所依仗可不全是运气,还有成算、谋略、看人的眼光,若非这些,太子怎会对她倾心不已。天下的美人比比皆是,太子想要多少没有,太子赏识的是她的才华。”
现在的沈容失忆了,更是狠毒地将剑刺入赵熹的身体,也此表达她对赵熹的绝决、果断。
沈容做得越狠,对赵熹伤得逾重。
“沈五娘太奇怪了!以前的她,根本不会去逼大小商铺交孝敬,宁可自己凭双手赚钱……”
“所以,沐风、小环嫂与我们都才怀疑现在的沈五娘是假的。”
“可主子看过她的足,胎记还在。”
“弄一个胎记又不是不可能的事。”
胎记都能伪造,还有什么不可能。
蓝锦摇头,“不会,我当时离得近,那不是纹身就是一枚胎记,纹身的颜色更明艳,浮于表皮,可那胎记却是从肌理里长出来的……”
胎记是真,两个人前后变化如此之大,这又是怎么回事。
“真是因她失忆之故?”
“谁知道呢。”
内室里,传出赵熹痛苦的“小狐狸”。
蓝锦蓝袍相视一望:得想过法子让赵熹忘掉沈容才好。
有些感情就像是刻入骨子,注入灵魂深入,想要忘却又谈何容易。
*
明日,是争夺第一的绝赛。
三强应赛者将在明日进行争夺天下第一的争夺赛。
文才子的琴棋书画,武才子的骑射武功。
武赛相较于文赛,倒是更简单得多。
沐容写了几页下注单子交给夜龙。
夜龙看了一眼,揖手道:“属下令人着办。”
“让弟子们小心些。”
“是。”夜龙接过名单,瞧罢之后,问道:“主子明日……”
沐容点了点头,“爆冷门人物,我们不是会赚更多?分堂新址可选好了?”
“照主子早前的交代,已经换了个地方。就算沈五娘拥有点滴记忆,也不能威胁到未名宗,昨日已迁了分堂。”
“小心为上,这可是我未名宗的基业,更有我宗的若干弟子,马虎不得,告诉紫嫣尽快与柳飞烟堂主完成交接。早前的分堂就照早前约定卖给本宗做生意的弟子。往后各分堂过一段时间就换个地址,传递信息必须用密语本,就算有人截获信息,也瞧不出真实内容。往后每季由专人传递密语计算公式,就是密语专用本也要多备几本,就照我早前教的法子更换。”
沐容想的密语,就是用一套书,写上第几页、第几行第几字,用最简洁的语言传递信息,江湖中曾有人截取过未名宗的信息,可上面全都是数字,谁也看不懂,他们自然不知道,这是需要对照密语本翻译后才能瞧懂的,也因此,未名宗在江湖上的名声突然崛起,成为最神秘的江湖组织。
夜龙沉声道:“主子明日应赛,属下会易容保护。”
“有劳夜大哥。”
夜龙道:“这是属下应尽的本分。”
沐容问道:“夜大哥与铁楼主生了误会?”
“不过一些小事,属下会处理好。”
“那就行。”
夜龙离去。
沐容躺下安睡。
西凉国武才子、文才女各有一人应赛。武才子组的前三:北齐、大周、西凉各一人;武才女:突厥、瓦刺、赵国各一人;文才子:大周、北齐、高丽;文才女组前三:大周、西凉、代国各一人。
诸国尤以三大国的兵力最足,理应有武才子进入绝赛争夺第一,三大国除大周要参加三组比赛,西凉北齐各参加两次比赛,而五小国各有一次赢得第一的机会,瞧起来很公平。
*
次日一早,沐容再次换上西凉国贵女裙衫,这次穿的是一袭湛蓝纱裙,尤为漂亮,美丽的抹额,眉心点了一点梅花妆,手上戴了铃铛手链,又戴了漂亮的轻纱手套,脚上亦自戴了一铃铛。
西凉金彤云(金三娘),以文才女组中棋艺最佳而出名;大周则有江南才女李锦云应赛,代国亦选出了一位美人应赛,在沐容看来,真正的才女还是在金三娘与李锦云之间角逐。
照着早前定下的规矩,三位才女要先弹琴,每人各选一曲斗音律,由评点师给出分数;其后,再是棋艺,三局两胜则为优,记录输赢棋子数,最后最得的分最高,谁为棋艺之冠;然后书法与丹青两轮。最后看各自的综合成绩,谁得分最高,谁就是第一。
沐容听琴入迷,但闻有人高呼一声:“赵国硕王妃、大周和美郡主挑战鬼医了!”
人们更多的是爱看最后的结局,赢了,鬼医给凤祥郡主沈五娘治伤。输了,沈宛有性命之忧,上次鬼医可说了,今日再有挑战者,就是十茶九毒,选中无毒茶的机率越来越低。
沐容离了文才女组的绝赛场地,调头去了明春园的一处凉亭前。
凉亭内,坐着一个头发凌乱,中等身材的男子,不胖不瘦,瞧不出年纪,他的脸上戴了一张昆仑奴面具,在他的身侧,有一个红泥小炉,托盘中放着一溜的小茶杯,身后站着两个穿着仆人服饰的男子,这两个男子的容貌,可谓绝\色倾城,一个如春花般娇媚,一个似秋月般冷傲。
鬼医从哪儿弄来这么两个男人当侍仆?
沐容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具下,鬼医那双慵懒期待的眼神,他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对面河中巨石上的沈宛。
“赵国硕王妃,你可知我的规矩?”
这绝对是男人的声音。
沐容曾怀疑鬼医是女人呢,一听声音最后的怀疑也打消了。
沈宛朗声道:“斗琴失败者选饮一盏茶,生死由命,不得怨鬼医。”
鬼医朗声笑了起来,“好!既然知晓我的规矩,待听到茶奴的鼓声便可开始。你可还有话说?”
“本妃只有一个要求,若我胜出,还望鬼医全力给我胞妹凤祥郡主治伤,让她恢复容貌、记忆。”
鬼医哈哈大笑,“记忆怕是不能恢复了,但容貌可以恢复。”
“鬼医乃天下第一神医,若你不能,又有谁能?”
“本医再说一遍,有些人的失忆能治,但你胞妹的失忆不能治。究其原因,你不是已经猜到。”
猜到?她猜到了什么了?沈宛转动着一双明眸,鬼医到底瞧出了什么?
不能治沈容的记忆,但可以让她恢复容貌,就这一点,也足够了,沈宛是想让沈容像以前一般的聪慧过人,行事得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事不分轻重,长此以往,必害人害己。
鬼医冷声道:“硕王妃,现下尚未开始,你若不能接受条件可以退出,不必再选茶。”
他开始数数。
一、二、三……
在他的数数声里,侍仆递过鬼医的琴。
数到五时,一声鼓响,斗琴开始。
沐容微阖着双眸,静默地听鬼医的琴音,一个孩子的出生就如初升的太阳冉冉升起,纯洁、天真,有母亲的温柔轻语,有父亲的严厉教导,不久后,又是一个蒙懂学字的幼童,跟着兄弟姐妹去私塾。
相传这支《沉浮》的作者是北周开国之初的第三任左丞相程子龄,亦有人说是他夫人的。程夫人原是北周的昇平公主,是南宫皇族里最富才华的女子,她一生命运坎坷。北周建国之初,正值妙龄的昇平公主爱上了北周建国以来第一届新科状元程子龄。然,周太祖皇帝南宫兴为拉拢前朝贵族,将她许配给萧氏为妇。婚后不到半载,丈夫战死沙场。又三载后,驸马之弟求娶她为续弦,被昇平公主所拒,她自请进入道观清修。
若干年后,程子龄的原配结发早逝,二人再续前缘,彼时北周天下一统,由太后做主,将昇平公主下嫁程子龄。程子龄的嫡长子程遗玉,因生母郁郁早亡迁怒昇平公主,一心想替亡母报仇雪恨,暗使手段,令程子龄与昇平公主二人间误会重重。后程子龄父子因助三皇子夺帝,获下大罪,被牵入谋逆大案。
昇平公主跪求太后,却只得保住程子龄与她所生的幼子二人性命。直至程遗玉临终前,程子龄方才明白自己误会昇平公主颇多,消除误会之时,二人已是残暮老人,昇平公主为保程子龄父子性命,自请贬为庶人,从此隐居山野。
夕阳西下,夫妻二人相携欣赏看晚景。
《沉浮》写的是程子龄一生的宦海浮沉,从他位于丞相,到因牵入谋逆案被贬庶人成为山野普通老翁,他的一生留下了名诗三十首,是对后世影响极深的诗人之一,是北周最出名的政治家、文学家、诗人。
多情如程子龄,他一生写给原配结发的妻子有五首,而写昇平公主的却只得一首,野史之中,却道他最爱的是昇平公主,最愧疚的却是他的结发原配。
无论程子龄对原配妻子有多少愧疚不安,也因程遗玉对他的连累,对昇平公主的算计而消亡。
程子龄意气风发,却见心爱的昇平公主被周太祖皇帝许配前朝贵族为妻,难忍悲伤。
错过,是一种遗憾,并非世人都有再续良缘的机会。
程子龄与昇平公主之间的爱情故事,是那个时代的缩影;程子龄一生的宦海与人生沉浮,更有北周开元盛世的繁华。
一支《沉浮》写尽一世聚散离合,欢喜悲愁;一首《沉浮》更道尽一代名相的悲苦人生。
沈宛原非习武人,这些日子为了练琴更是日夜习练,手、臂膀早已超过了负累,弹了不起足一个时辰便已酸麻不已,可她咬牙坚持着,她必须坚持下去,她要让鬼医给沈容治伤,最初几节倒是弹得极好。到了后半部时,整个曲子便失了灵韵,但凡懂音律的人,都能听到其间的平淡无奇。
鬼医还在弹,弹得意气风发,弹得迭荡起伏,弹得不可罢手,他对这曲子似有一种天生的喜爱与痴迷,更将其间的故事演绎得令人神往。
有人摇头,轻叹:“赵国硕王妃输了!”
“鬼医与人比试几场,早已吃透整支曲子,无论是熟练程度亦或是神韵,无人能比,这首《沉浮》弹完得近两个时辰,便是男子都承不住,何况是弱女子。”
沈宛咬着牙齿,忍住琴弦上的点点殷红,她一定要弹完,弹一回她的《沉浮》,就算不如鬼医,就算是死也要坚持到最后,愿赌服输,她还有一成的希望选到无毒之茶。
她赌过了,努力过,就无怨无悔。
只是,她对不住赵硕,对不住她的两稚儿——燕南、燕西,母亲对不住你们,带你们来到世上,却不顾你们父亲的阻拦执意回到大周,就想看看沈容,也了长姐之愿。
她是一个妻子,更是一个母亲,但也一个长姐,她只想做到无愧于心,只想弥补沈容。
沈宛最初不是为斗琴而来,她是想探望沈容。
可沈容因容貌俱毁却拒绝见她。
她为此郁闷难解,只想着如何恢复了沈容的容貌,也许姐妹便能相见。
她要试一次!
就算是死,也再无遗憾。
鬼医弹完了,沈宛还在继续,又过了半炷香,才听沈宛琴弦落音。
鬼医问身侧的侍仆道:“琴奴,如何?”
“禀主人,硕王妃后半部错了三处音,后半部的曲子弹得毫无美感,更别谈琴韵。”琴奴的声音不高,却中气十足,能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分明。
鬼医冷漠地盯着沈宛,抬了一下手,船娘将小舟缓缓划向岸边。
茶奴已经倒了十杯茶,拿出一个木盒,这木盒之内有各种颜色的药粉,他不是一样样的放毒,而是十指漂亮得如何弹琴一般一掠而过,近乎每个指头都沾了毒药,只用了一秒,就在每一杯里下好了毒。
鬼医道:“这木盒之内有九种毒,剩下一种是盐,本医的毒有各种滋味,酸甜苦辣皆有。有一个月内殒命的,亦有不出百息毙命的,硕王妃,你选一盏!”
人群里,戴着面纱的沈容也在一侧,如果没有打败鬼医,她的脸就不能治好吗?
沐风气恼地道:“沈五姑娘,王妃为你许会丢了性命,你不说些什么?你的琴艺,原不比王妃差,更拥与生俱来的琴韵。”
沈容紧握着拳头:她的琴技好?好个屁!可沈家上下都是这样说的。如果真的好,她今日就上去了。她的才学与沈宛相比,连沈宛的零头都没学到。
她没想沈宛如此傻,明知做不到,还与人斗琴,现在要被毒死了?怨吗?她是怨沈宛,为何远嫁他乡抛下她一人。可现在看沈宛九成要死,心下也着慌。
沈容大声道:“鬼医,能否给本郡主的颜面,饶过我长姐这回。”
人群立时嗡嗡议论开来:
“是凤祥郡主!”
“还是姐妹情深啊。”
鬼医面带讥笑,“就连你都要求着本医治伤,你有何颜面?”
沈容的脸早毁了。
“大胆!”沈容一声喝斥,“本郡主是未来的太子妃!”
鬼医冷声道:“本医可不是大周人氏,别说大周至德帝管不着本医,你也管不着。”神医族的人,整个天下谁也不敢开罪,就连各国皇家都想拉拢。鬼医瞧也不瞧一眼,“如果凤祥郡主想代胞姐赴死饮毒,请便!一个大周太子妃,一个赵国亲王妃,倒是一样尊贵。”
鬼医的又一个规矩:若有人想代那人选毒服茶,身份必须高于挑战者,否则不可代替,让大周太子妃代赵国亲王妃死,倒是不违他的规矩。
沈容心下气急,就算她怨沈宛,看在沈宛为她冒此大险,她也不能见死不救,“鬼医,你今日给我一个颜面,他日必有重金相酬。”
“赵国亲王妃的命值一百万两黄金,你有么?概不赊账,必须付现。”
一百万两黄金,等于多少白银?
真真是天价人命!
早前饮毒的,没一人值这个价儿,否则也不会每一个挑战者都被饮毒,如此多的人,唯周云朗一人运气好,选中无毒茶水。
沈容怒不可遏,“你怎么不去当山贼?”
当山贼直接可以拦路抢劫,或是绑人勒索,鬼医的此举与那差不了多少。
鬼医不为所动,“硕王妃,选毒服茶,生死由命。”
沈宛早就做好了准备,任她准备充足,不想还是要面对一死,她心头悲怆,走出人群,往凉亭移去,就在她跨入凉亭一步时,只闻得一个少女脆生生的声音:“硕王妃且慢!”
众人寻声望去,一个西凉贵族少女面蒙轻纱,仿若行云而至,近了凉亭,朗声道:“硕王妃,我替你选毒服茶,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又是一阵议论声,所有人都在猜这少女的身份:一袭浅蓝纱裙,款款而出,带着一股子自信骄傲,只瞧不清她的容貌,西凉国的贵女出门都爱面纱遮面,相传他们的真容只有家人和夫君可见。
人群里,瞧热闹的公子姑娘不少,有好奇的,有期待的,还有扼腕叹息的,赵国硕王妃与她么干系,居然有代人去死的。
赵熹捧着胸口,两侧站着蓝锦蓝袍,生怕有人碰触到他的伤口,小心地戒备着。
沈宛希望沈容求情,沈容能开口已属不易,只是今日还是不能瞧见沈容的容貌,未曾想一个陌生的西凉贵女走出来,说出“我替你选毒服茶”之语,少女信心满满地移来,步履轻盈,一双明眸善语,眼波流转间,带着几狡黠。
赵熹问道:“这女子是谁?”
“西凉国飞龙大元帅沐元济的爱女沐九娘,曾有西凉国人言,此女精通琴艺、棋艺,只不知真伪。”
沐元济的爱女,让萧策在西、北一带打仗着吃尽苦头的飞龙元帅。
北齐有萧策,西凉有沐元济,这可都是天下闻名的名臣。
鬼医若有所思,“扬名天下的战神将军唯一的骨血,在西凉的地位……”他问了眼身侧的琴奴。
琴奴垂首道:“主人,此女是西凉皇后最疼爱的外甥女,平远候府老夫人唯一的嫡出外孙女,更是晋国公府沐家最受宠的嫡女,再加上她是飞龙元帅唯一的女儿,其身份地位不输于西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