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荡与孟贲进入这户农家之后,便被请到矮桌边上坐下。
寻常百姓是没有蒲团这种软座的,都是硬座。家徒四壁的百姓是茅草铺在地上就坐,似全里正这一家还好,是木板或者木墩就坐。
邀请秦王荡二人入座之后,全里正又把自己的妻子叫到一边,嘱咐她热一下饭菜,招待客人。
“不必了。”秦王荡忙道:“全里正,能在你这里借宿一宿,已经是邀天之幸了。怎敢再麻烦你准备饭菜呢?”
“无妨,无妨的。”
全里正含笑道:“难得有客人来某家,怎能失礼?小兄弟不必客气,咱们老秦人最是好客。两位小兄弟想必赶了一天的路,适才又跟山中猛兽搏斗,消耗了不少元气,应该已经饥肠辘辘了吧?”
“里正亦是老秦人?”
“这口秦腔小兄弟听不出来吗?听小兄弟的口音,应该是关中人氏吧?”
“正是!”
“哈哈,某也是关中老秦人。郿县人!”
秦王荡作揖道:“我是咸阳人。全里正应该是当年惠文王时代迁徙到蜀地的吧?”
“是呀。某是响应官府的号召,举家搬迁到巴蜀的。”
“秦人迁到蜀地,不都定居在临邛、成都、郫三地的吗?”
“小兄弟有所不知。当年惠文王迁徙万余户关中百姓于巴蜀,后来者亦是不在少数,大部分聚居于临邛、成都、郫三地没错,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散落各地,与蜀人混居的。”
不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但秦王荡与全里正算是一见如故,都是老秦人出身,再加上秦王荡又十分健谈,故而一番交流,攀亲带故之下,他们聊得分外火热。
这也是全里正放秦王荡、孟贲二人入家门的原因。
腰佩利剑,衣服上又有斑驳的血迹,这样的人谁敢收留?不过秦王荡一说话,让全里正知道对方是老秦人,这便放松了警惕性,让他们借宿一晚亦是无妨的。
全里正又瞟了一眼秦王荡二人,试探性地问道:“你们适才在山上碰到了猛兽,还是山人?怎的这般模样?”
“实不相瞒,我二人是碰上山人了。”
“果然如此。”全里正叹气道:“二位能从山人的手底下逃生,还能做到无有损伤,真是殊为不易也!”
“全里正,你能跟我说一说这山人的情况吗?”
“自然可以。小兄弟,根据当地人的传说,山人是古蜀人,是蜀地的土着居民,其祖先应是蚕丛氏,这蚕丛氏小兄弟你可知道?”
“略有耳闻。”秦王荡微微颔首道:“听闻蚕丛氏是蜀国首位称王的人,以养蚕之最着称于世,他的眼睛跟螃蟹一样是向前突起,头发在脑后梳成椎髻,衣服样式向左交叉,最早他居住岷山石室中。难怪,我看那些山人的发髻和衣服样式,都跟传说中的蚕丛氏差不多,原来真是蚕丛氏的后裔!”
“不错。蚕丛氏后来为了养蚕事业,率领部族从岷山到成都居住。在夏桀十四年,夏桀派大将军扁攻打蚕丛和有缗氏,蚕丛氏遂跟有缗氏说用美女来让夏桀没有打仗的心情,果然夏桀被美女迷惑后,宣布要班师回朝。”
“当年武王伐纣,以蚕丛部落为首的古蜀国可是出力不少,而有周一代,蚕丛部落被其他部落打败后,蚕丛氏的子孙后代,都各别逃到姚和雟,最后被鱼凫部落取而代之!蚕丛氏部落,被压迫了数百年之久,不得不躲进了深山里面为生,故称‘山人’。”
闻言,秦王荡不禁眉头一皱道:“这山人,有多少人口?”
“某如何能清楚?十几万人应该是有的。山人遍布巴蜀各地山脉,但是其人口最多的地方,当属岷山。”
“岷山的山人如何?”
“岷山的山人,根据某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其以神鸟‘金乌’为图腾,现在其山王是女人,名曰青鸟,勇武不下于男子。山人好勇斗狠,其人也,精壮而有力,在山林之间都能健步如飞,宛如猿猴一般飞跃,甚是悍勇!”
“全里正,我听说山人时常下山劫掠是吗?”
“何止是劫掠啊?”
全里正愤愤不平地道:“根本就是烧杀抢掠!这些山人,桀骜不驯,不服王化,我秦国入主巴蜀之后,几次三番派人想要招抚山人,但都了无音讯。每次山人一下山,咱们这里靠近岷山的百姓就要遭殃。好在有不少秦军在这里驻防,平日里闲暇之余,咱们也都习武,数年来与山人搏杀,死伤惨重,某的三子就是死在了一次与山人的战斗中的!”
“还请里正节哀。”秦王荡一脸歉意地道。
“无妨。三儿能死在战场上,死在保家卫国的战斗中,那是他的荣幸。某为他感到无上光荣!”
这时,篱笆墙外面忽而响起一阵敲门声。
隐隐约约就能听见:“爹!娘!”
“是某家四儿来了!”
全里正十分的高兴,遂出得门口,把门打开。
进门的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穿着深色的葛布,保暖的虎皮,躯体健壮,昂藏七尺,蜂腰猿背,可谓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
更让秦王荡眼前一亮的,还是这少年手里拿着血迹斑斑的铜叉,肩上扛着的一头野猪。这野猪是黑山猪,躯体巨大,两颗牙齿宛如利刃一般耸立,皮糙肉厚的,看这样子,是被少年拿铜叉戳死的。
“家中有客人来吗?”
“是啊。旭儿,为父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君子姓赵,名讳荡,这是孟贲孟壮士。”
“有礼了。”秦王荡笑吟吟地向着那少年施礼道。
“这是犬子全旭。”
后者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学着秦王荡的样子回礼道:“全旭见过君子!”
“全里正,汝子还是一个猎户?”
“算是半农半猎吧。犬子年十六,但生有勇力,喜舞剑弄箭,幸而某年轻时当过兵,打过仗,戎马倥偬,还算有些武艺在身的,所以能传授犬子一二。某观赵君子与孟壮士非常人也,必是武艺超群者矣,不知能否指教犬子一二?”
“好说,好说。”
全里正显然是一个精明之人,看秦王荡衣着华丽,腰佩宝剑,又谈吐不凡的模样,便知道对方生于贵族,儿子全旭能跟着秦王荡混那是极好的,至少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不必跟他一样,一辈子窝在这穷乡僻壤里——没出息!
全里正忙拉过全旭,喝道:“四儿,快跪下!”
“爹……”
说着,便拉着儿子全旭扑通一声,跪在秦王荡的面前,道:“赵君子,你能否收犬子为徒?”
“这……”秦王荡颇为迟疑不决。
“君子若是难为情,便罢了。”全里正长吁短叹地道。
“我答应了。”秦王荡满脸无奈道。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半推半就之下,秦王荡还是收了全旭这么一个弟子,但只能算是记名弟子。
对于全旭的形象和勇武,秦王荡还是颇为赞赏的,收他为徒并没什么过意不去的,只是他贵为秦王,有一个弟子什么的,感觉十分的古怪。
想来这师徒之名,只是名分,他日全旭得知秦王荡的身份,必不敢僭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