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大寒。
在公孙奭的府邸门口,一队人马走街过巷,迅速来到这里,并粗暴的敲响了大门。
但公孙奭府上的人早已听到消息,不敢外出,更不敢开门让秦兵抓走自己。
“把门撞开!”为首的秦将顿时怒不可遏,挥了挥手,早已蓄势待发的几个士卒,便扛着一根硕大的撞城木,喊着号子,不断地冲击在门板上。
“轰隆!轰隆!……”撞城木的冲劲十足,但苦于这门着实够坚固的,故而一时之间砸不开。
但是,这根本难不住这些全副武装的秦军!
只见部分秦兵已经架着云梯,往墙壁上翻过去。
过了没多久,门内一片厮杀声响起,大门就被敞开。
秦将挥舞着手中的利剑,嚷道:“二三子,里面的人一个都不放过!统统抓起来!敢于武力反抗者,就地正法!”
“上!”
数百名秦军将士纷纷冲进府里去,见到四散而逃的家仆或者奴婢,他们不管不顾,全部擒住,拿绳索捆着。不过,似公孙奭这般的大臣,都是养着门客的,其中武艺超群,而对公孙奭忠心耿耿的不在少数。
这不,当秦军冲进去的时候,也有不少门客提着青铜剑,护着公孙奭的一干妻儿老小想要杀出重围。
但秦军可不是吃素的,单挑不行,那便群殴!
这些门客面对数以十余倍的秦兵,虽悍不畏死,虽以死相拼,但架不住自身的气力不足,最终都一一倒在了血泊之中,气绝身亡。
随着忠心的门客或者家仆被杀死,秦军就顺势而为,将一干人犯统统带走。
在咸阳城内,厮杀之声此起彼伏,凡是参与季君之乱的大臣,其府中的妻儿老小都被秦军带走,关入大牢,等候发落。
常青殿。
栎阳令嬴辉深夜求见,饶是秦王荡已经躺下,进入了梦乡,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披着一件狐裘便来到大殿接见嬴辉。
后者的身份不简单,不仅是他秦王荡的叔公,还是嬴秦宗室的宗正,属于“族长”,德高望重,是历代秦国君王都十分敬重的人物。
“老臣嬴辉,参见王上!王上万年!”说着,嬴辉便一拢衣袖,对秦王荡大礼参拜。
秦王荡忙把嬴辉搀扶起来,抚手道:“老叔不必多礼。快,落座。”
等到嬴辉坐下,秦王荡又明知故问地道:“老叔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王上,老臣为宗正,本职是掌管嬴秦宗室的内部事务,其余政务不甚相干,但老臣为大秦之江山社稷为计,实在不得不出来向王上说一句心里话。”嬴辉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
“老叔可畅所欲言。”
嬴辉摇摇头道:“王上,你可知道何为帝王之道?”
“请老叔试言之。”
“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信,故士民不死也!”
嬴辉侃侃而谈,说道:“老臣听闻,人主有五壅:臣闭其主曰壅,臣制财利曰壅,臣擅行令曰壅,臣得行义曰壅,臣得树人曰壅。臣闭其主,则主失位;臣制财利,则主失德;臣擅行令,则主失制;臣得行义,则主失明;臣得树人,则主失党。此人主之所以独擅也,非人臣之所以得操也。”
“如今秦国之势甚于此,王上欲行王政,欲建威信,确非弑杀群臣而不可吗?”
嬴辉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最后一句话,秦王荡才听进耳朵里。
秦王荡淡淡的笑道:“老叔,寡人算是听明白了,你是来为那些大臣求情的是吗?”
“情分若此,徒奈其何?”嬴辉叹道:“王上,纵观大秦这百年来的朝堂气象,确有不善。秦有四代乱政,止于献公,而后终献公、孝公、惠文王三代皆有杀臣止戈之举,老臣所言,非是诋毁三代秦国君王,而是确有其事。”
“献公之前,秦国的世族力量强盛,而后随着商鞅变法的推行有所削弱,至先王一代,甚至外来的楚系、魏系之臣已经在秦庭站稳脚跟,与秦国本土的老世族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但是,老臣并不是说这样不好!无论是孝公,还是惠文王,他们的权术之道都十分高明,御下之术,贵在制衡,这一点王上应该明白。”
秦王荡点头道:“老叔来得匆忙,可能还不知道,寡人将公孙奭、公子通等一干乱党打入死牢的同时,亦是把甘茂、公子稷等人贬黜,甘茂卸任右丞相,改为典客;公子稷外任蜀郡丞。其余人等,皆有调动。”
闻言,嬴辉不禁眼前一亮,道:“王上英明。看来这御下之道,王上丝毫不逊于先王啊。”
“老叔过奖了。”
“只是王上打算如何处置公孙奭、公子通等人?”
这是嬴辉最为关心的问题。
秦王荡肃容道:“老叔,国法不容私情。寡人为秦王,自当以身作则!公子通、公子恽虽是寡人之弟,然则其参与叛乱,罪不容恕,他们寡人一定是要处死的。”
“王上,处死公子通等人容易,但是王上有没有想过后果?站在嬴壮那一边,参与季君之乱的大臣,几乎都是老秦世族出身的,即便王上压制了朝中的楚系大臣的势力,本土秦系大臣之势力暗弱,大秦若遭遇巨变,最可靠的,还是咱们老秦人啊。”
“老叔言重了。这些反叛之人,不能代表所有的老秦人!寡人承认,秦国的根基是这些老秦人,但是寡人绝不允许,任何人坏了秦法,坏了秦国安身立命之本。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孙奭、公子通等人犯上作乱,断不可饶恕,否则寡人何以取信于民,秦法何以取信于民?”
“这……”
秦王荡摇头道:“老叔,请你放心,寡人还是有分寸的。各大老世族的势力盘根错节,谋逆者,若果真株连九族,恐怕咱们秦国少不得伤筋动骨,故而寡人只对谋逆者满门抄斩,不会株连其他。”
听到这话,嬴辉原本绷紧的心弦顿时松懈开来,他拱手道:“原来王上早有谋划,老臣不知情而上奏,误会了王上之意,请王上责罚。”
“老叔说的哪里话?”秦王荡作揖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是寡人的身边尽是谗臣,而无似老叔这般耿直上谏的大臣,秦国何以富强,江山社稷何以万年?”
嬴辉点了点头,又道:“王上,你所做的这些都是对的。但是,公孙奭与老臣有旧,老臣欠他一个人情,其附逆,然则不知王上之情,全为一己之私,但还是请王上念及其往日为秦国立下不少功劳的份上,再卖老臣一个薄面,私放他一儿孙可否?”
秦王荡闻言,笑吟吟地道:“老叔,这是公孙奭的请求吧?”
“是的。”嬴辉讪讪地道。
“老叔,看来你还是不怎么明白。不是寡人不给你的面子,而是法不容情!说起功劳,参与季君之乱的大臣哪一个,没有为秦国立下功劳或者苦劳的?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老叔,寡人若为公孙奭开此先例,则置国法于何地?”
秦王荡沉声道:“法不诛心。不管触犯秦法之人,其过去品行是否端正,为人是否良善,只要触犯秦法,便一律依法处理!秦有法而得以富国强兵,老叔难道要为了一个公孙奭而坏了秦法吗?”
“老臣不敢。”
“老叔,寡人与你们不同。寡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之前,能因为私情而偏袒一方,但是,自从坐到这个位置上之后,寡人便身不由己!老叔,寡人有自己的思量,还请你多多担待。”
事已至此,嬴辉已经无话可说,过了没多久就向秦王荡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