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秦王后宫。
“啊!啊呜!呜呜呜!……”
“王后!使把劲儿!再使把劲儿!”
在椒房殿的一间宫室内,王后魏纾躺在床榻上挣扎不已。她咬着银牙,满脸油腻腻的汗液,乌黑的秀发混杂着汗水湿漉漉的。
魏纾一脸痛苦的神色,纤纤玉手紧紧的抓着被褥,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她的口中惨叫不已,忍无可忍之下,就让人拿了一团棉布塞到嘴里,只能“呜呜”的哀嚎着。
稳婆还在床榻边上鼓励着,给魏纾加油打气。
生孩子这事儿,在这个时代着实是要依靠孕妇自身的毅力的。
宫室内外,宫女们端着染血的铜盆在匆匆忙忙的走着。
秦王荡亦是难得放下手里的政务,跑到椒房殿探望。
听见魏纾的惨叫声这般凄厉,还有宫女们手中带血的铜盆,秦王荡的眉头紧紧的拧着,在宫室外面不停地踱步,显得有些焦灼。
古代的医疗水平十分低下,条件又是这般简陋,尤其是生孩子这事儿,难产是常有的事情。
不是孩子没保住,就是大人没保住。更有甚者,是直接大人小孩都没保住的!
“大王,你不能进去!”
看见秦王荡想要跑到宫室里去,早就堵在宫室门口的两个宫娥忙将他拦下。
秦王荡的脸色一沉:“寡人要进去看看,别挡道!”
宫娥苦笑道:“大王,你今日就算是处死奴婢,奴婢都不敢让你进去的。产房大阴大秽,且忌阳气,恐冲撞了大王的金躯,请大王莫要让奴婢为难!”
你这是迷信!
秦王荡虽心中腹诽不已,但终究没有进去。
这时,惠文后领着一群妃嫔已经到门口,见着秦王荡这般模样,便黛眉一蹙,道:“荡儿,你进去添什么乱?生孩子那是女人家自个儿的事,能不能过这道坎,全看纾儿自己的了。”
项萌亦是道:“是呀。大王,太后说的没错,在臣妾的老家,有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的说法,产房阴气太重,实在不能让男人靠近,以免沾染了污秽的东西。”
秦王荡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宫室里面忽而响起一阵嘹亮的啼哭声。
“呜哇!呜哇!……”
这是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王后生了!母子平安!”一名宫女喜笑颜开地跑出宫室。
惠文后忙问道:“是男孩女孩?”
“是一个小公子!恭喜王上!贺喜王上!”
秦王荡亦是兴奋不已:“哈哈哈哈!好!好!赏,统统有赏!”
“谢王上!”
等到稳婆出来,告诉秦王荡可以进去。
秦王荡这才进到宫室里面,看着摇篮里面仍旧在啼哭不止的婴儿,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暖意。
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吗?
秦王荡伸出手,想要抱出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但是无从下手,或者又怕自己伤了他,一时之间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看见秦王荡的傻样,魏纾“噗嗤”一笑,一脸恬静地道:“王上,你抱抱他吧。这是咱俩的孩子。”
闻言,秦王荡会心一笑,旋即缓缓的将摇篮里的婴儿抱在怀里,跟抱着一块宝贝一般,轻轻的抱着,学着过去看人家抱孩子的模样,有模有样地晃着。
“咦?他不哭了?”
一到秦王荡的怀里,这婴儿原本嘹亮的啼哭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婴儿皱巴巴的小脸,看上去又丑,又可爱,粉嫩嫩的脸上,嵌着一双黑宝石一般的小眼睛,看着秦王荡,似乎充满了好奇感。
魏纾笑了笑,道:“王上,你为这孩子取个名吧?”
“嗯。纾儿,其实这孩子的名字寡人早已取好了。”
秦王荡意味深长地道:“政,嬴政。”
“政?”
“政,正也,君子以明庶政。《周礼·天官·大宰》曰:建邦之六典,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官,以均万民。寡人相信,寡人的政儿,将来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国君,寡人没做到的事情,他一定能做到的!”
闻言,魏纾不禁眼前一亮。
秦王荡为这孩子取名“政”,可谓是寄予了厚望。
贵族取名,往往很有深意,尤其是王室子弟之名,都有内涵。
譬如秦王嬴荡,这“荡”之名,盖因当年秦王荡降生之时,秦国正在打通东出中原的道路,秦惠文王为其取名“荡”,是有“荡涤中原”之意。
公子嬴政的降生,亦是具有非凡的意义。
这是秦王荡的第一个儿子,又是嫡长子,身份不可谓不尊贵,是果真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嬴政将来会是秦国的储君,未来的秦王,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而魏纾不知道的是,秦王荡为其取名“政”,具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在原来的历史上,秦始皇就是嬴政,是后者“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一统天下的。自秦国商鞅变法之后,历代秦国君王皆以东出为大志,皆以扫灭列国,一统天下为己任,秦王荡自然是不例外的。
更何况,他曾跟秦惠文王说过,自己这一世,即便无法一统天下,他的子子孙孙,惠文王的子子孙孙一定能做到!
这不是一句虚言。
秦王荡很有信心,他就算不能扫灭列国,也能进一步打下大一统的基础,让自己的儿子或者孙子完成未竟之志!
公子政的出世,让秦王宫上上下下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秦王荡更是罕见的腾出一天的时间,陪在魏纾母子的身边,逗弄着小家伙。
……
时间飞逝。
一转眼,冬去春来,已到秦王荡四年,即公元前307年的正月。
秦王荡又在四海归一殿召开大朝会。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御史大夫李昙出列道:“王上,臣有事启奏!”
“请讲。”
“王上,宜阳的战事已经进行三个月。甘茂无日不攻宜阳城,伤亡极大,且天大寒,道路阻塞,为支援宜阳之战事,大秦当需投入更多的民夫与粮秣辎重,恐力有不逮!臣请王上将军队撤回国内,罢兵止戈!”
罢兵止戈?
秦王荡的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不以为然的。
战事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如何能偃旗息鼓?
若非秦王荡了解李昙的为人,知道其公忠体国,廉洁自律,他都要怀疑李昙是不是收了韩国人的贿赂,不然为何要停止宜阳之战?
这样一场国战,怎能虎头蛇尾的结束!
不料,公子雍亦是道:“王上,李大人所言极是!宜阳城高池深,守军众多,屯粮不少,韩军更是在以逸待劳,若战事陷入拉锯,恐于秦国不利啊!”
“再者说,齐国已经与韩国议和,齐军将撤离韩地,将得韩城池十座。没了齐人在东面牵制韩军主力,实则为宜阳之战造成了极大的变数啊!”
“王上,臣请将军队撤回国内,占得武遂,已有收获了!”
“臣附议!”
“臣附议!……”一众大臣都跑出来,赞同公子雍与李昙的说法。
但秦王荡仍旧不为所动,将目光放到樗里疾的身上,说道:“严君,你意下如何?”
“回禀王上,老臣以为,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撤兵!”
秦王荡为之眼前一亮,问道:“哦?这是为何?请严君试言之。”
樗里疾哪里能不明白秦王荡的意思?
故而,他垂手道:“王上,伐韩一战,我秦国付出甚多,不仅是前线的将士们在流血牺牲,而且为笼络魏、齐,秦国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和时间。战者,非胜即败,而今宜阳一战,我秦军不过是遇到了一点小挫折,又何必轻易放弃?”
“严君此言差矣!”
李昙肃容道:“王上,严君所言,实乃误国误民。咸阳距离宜阳甚远,几近迢迢千里,五万兵马每日所需之粮秣更是不在少数,至于战斗中所损耗的石弹、箭矢、兵器等物,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王上若要战,与韩之战事,宜阳之战必须尽早结束!”
秦王荡闻言,眉头皱了皱,但没说什么。
公子雍更是道:“王上,李大人所言甚是。为今之计,摆在咱们秦国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则撤军,二则增兵!若不撤,唯有增兵宜阳,不然等韩国真的割地于齐,与齐国签订城下之盟,宜阳之秦军,唯恐遭韩军主力之包围,危矣!”
听到这话,秦王荡在心中暗暗的盘算了一下,又道:“寡人绝不撤兵。”
这时,憋了好久的少府魏冉出列道:“王上,臣有事启奏!”
“请讲。”
季君之乱时,魏冉在没有虎符与诏令的情况下,率领边军勤王,这已经属于谋反的性质,但秦王荡不忍杀他,故意隐瞒下来。
但错就是错,魏冉已经被剥夺了领兵之权,明升暗降,成了九卿之一的少府。
少府是做甚的?
少府,掌山海地泽收入和王室手工业制造,为国君的私府。
少府的属官有太官令掌宫廷膳食、酿酒、种菜、食用珍禽野兽及献四时果品,有汤官令主供饼饵果实、货食之事,还有汤官饮监,协助汤官令监督宫廷饮食。
少府在朝廷和地方都设有分支机构掌管各项事宜。
总而言之,少府就是国君的大管家,权力不小,油水不少,但压根儿就不涉及国事和军事,魏冉自认为没有丝毫的用武之地。
往日,魏冉这个少府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上朝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没成想,今日魏冉却破天荒的站出来发言了!
“王上,臣要弹劾客卿甘茂!”
“为何?”
“甘茂日日围攻宜阳城,而久攻不下,是为作战不力;死伤几万将士,尸体都能填平泾水,却未能前行半步,平白牺牲兵将之性命,平白耗费国家之粮秣辎重,是为不恤将士,是为不恤国家;而伐韩之举,乃是甘茂提出来的。”
魏冉朗声道:“今伐韩受挫,皆乃甘茂一人之过也!韩国有劲卒,宜阳城坚,难以攻下,伐韩实则得不偿失!再者,甘茂说魏,今事与愿违,魏王必定认为这是王上在欺骗他,在欺骗魏国!甘茂这是在陷王上于无信之境地!”
“甘茂罪莫大焉!臣请罢黜甘茂,择日押其回咸阳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