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只身一人跟秦王荡阵前会面。
相会这事儿,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因为恐惧秦王荡而不敢赴会,恐怕为他人所耻笑,这实在有损于他的清誉。当然了,好高骛远,沽名钓誉的田文没有想到,若是他真的被秦王荡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生擒活捉,只怕更加丢人!
田文率先出得方阵,乘着一辆战车,背后跟着两名士卒,等到将方桌与蒲团都摆好,他们都纷纷离去,只剩下田文一人“孤苦伶仃”地坐在那里。
少顷,函谷关的大门被缓缓地敞开。
秦王荡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疾驰到田文的面前,甚至烟尘都撒播到田文的脸上,让他咳嗽不已。
“咳咳咳!……”
“吁——”秦王荡兜了一圈,这才勒住缰绳,看着捂着口鼻的田文,他爽朗的大笑出声,道:“哈哈哈哈!薛公,抱歉,寡人骑术不精,让你见笑了。”
骑术不精?
骗谁呢?
要知道秦国世居西隅,与戎狄混居数百年,秦人更是养马起家的,闻战则喜,家家户户的青壮骑射功夫都很不错。秦王荡少年从军,征战沙场数年,所经历的厮杀不在少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骑术不精?
且不说是否上过战场,就连田文这样的贵族子弟,骑术都不差。
据闻秦王荡勇武绝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骑术不精?
借口还能再烂一点吗?
田文的心中很是气愤,但碍于情面,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的陪个笑脸道:“秦王言重了。听闻秦王弓马娴熟,想必久在宫闱,骑术已经生疏了吧?”
“是极,是极。”
“秦王请坐。”
田文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秦王荡随即翻身下马,毫不客气的跪坐到蒲团上,跟田文对席而坐。
按照礼仪,秦王荡与田文都作了一揖,随后田文斟了两爵酒。
“秦王,请!”
“薛公同饮!”
秦王荡倒是不害怕田文在酒里下毒,因为没这个必要。
田文好歹是有名望的君侯,一国之公子,怎能将秦王荡这般的国君毒害?
正如同,秦王荡不会做出生擒田文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一样,擒了田文,亦或是杀了田文,其实对六国联军并无多大的损失,反而还会平添了许多恨意。
更有兔死狐悲之情!
秦王荡与田文将酒爵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秦王荡首先道:“薛公,你今日为何领兵犯我疆界?”
“秦王难道不知?”
“寡人还真是不知。”
“呵呵,秦王说笑了。秦王兴兵通三川,临二周,雒阳称鼎,欲挟天子以令天下之野心,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秦王虽已从雒阳回来,但是秦人的意图已经暴露无遗。”田文幽幽地道:“周天子,说到底还是天下共主,你秦王虽已称王,但还是周王室分封的一名诸侯,秦王觊觎神器,当真不该!”
“薛公何以谓之不该?”
秦王荡眯着眼睛道:“九鼎神器,当有能者据之。这天底下的君王,只有寡人觊觎九鼎,觊觎天子至尊吗?别的不说,就说你齐王,齐王田辟疆以至于你的祖父——齐威王他们难道就对这大好河山没有觊觎之心?”
“这种话薛公说了,只怕自己都不信吧?”
秦王还真是巧言善辩!
田文心中腹诽了一句,表面上仍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说道:“秦王,不管怎么说,你犯了一个诸侯不该犯的错误,秦国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我王奉天子之诏令,集结齐、燕、赵、韩、魏、宋六国之师,伐你秦国,我若是秦王,当束手以降,皆大欢喜。”
“以免联军攻破函谷,直捣咸阳,届时等待秦王你的,就是亡国之君的下场!”
“亡国?哈哈哈哈!……”秦王荡一阵猖狂的大笑,很是肆无忌惮,几乎眼泪水都流出来了。
“秦王,你笑什么?!”田文黑着脸道。
“薛公,抱歉,寡人适才,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大最好笑的笑话!”秦王荡止住笑声,意味深长地道:“寡人非是亡国之君,秦国更不会因为你们这六国的乌合之众而灭亡!若是薛公此来,想让寡人不战而降,那是痴人说梦。”
“薛公,请回吧。”
闻言,田文冷冷地道:“秦王,你不要不识好歹。念在咱们君臣一场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如若不然,函谷关破之日,就是你秦国灭亡之时!”
“薛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寡人也奉劝你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田氏本为姜氏齐国之上卿,怎想以卑鄙的手段篡夺大权,正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似田氏这般窃国者,人人得而诛之,更不可能有好下场的。薛公若是识时务,当弃暗投明,薛公入秦,当不失卿相之位。”
田文一听这话,忍不住嘴皮子一抽。
还入秦?
上一回田文入秦为相,差点没把命留在咸阳!
“秦王所言大谬!国君之位,当有能者居之。当时我齐国太公(不是姜子牙,而是田和)代姜齐,是为顺天应命,是得到天子册封的,此所谓‘齐政卒归田氏。田氏虽无大德,以公权私,有德于民,民爱之。’何来窃国之说?”
“呵呵,薛公此乃谬论也。得到周天子的册封,得到周王室的承认,田齐就不是窃姜齐之国而来的吗?田氏窃国也就罢了,竟然将姜氏公族屠戮殆尽!啧啧,这一点实在为人所诟病,寡人实在不敢苟同啊!”
秦王荡又一次戳到了齐国的痛脚,亦是田文的痛脚!
田文虽不是齐王,但他是齐国的王室公族子弟,是田和的后裔,秦王荡这般侮辱自己的祖先,田文怎能不生气?
不过,秦王荡说的这些,的确都是事实!
在春秋战国的历史上,田氏代齐绝对是最出人意料的历史事件。
一个外来户却取代自己主子,成了新国君!
而在田氏代齐的最后时刻,田氏开启了对姜氏公族的公开大屠杀,姜氏公族基本被屠杀殆尽!
话说,春秋时代的“绿帽王”田乞,让门客给自己戴绿帽子生下了七十多个儿子后,田氏人丁兴旺,生育能力大增。
再加上,田氏当时已经把持朝政,因此不断的安插田氏的这些假儿子,基本是生一个安排一个。
到齐宣公时代,齐国七十多座城池的一把手,当时叫大夫,基本上全是田氏的人。所以说,当时田氏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主宰。完成了从下到上的夺权!
而这还远远不够!
因为,在当时齐国,姜氏公族几百年的发展和繁衍,公族遍布齐国,而且很多人威望很高,掌握地方权力,是田氏代齐最大的障碍。因此,除掉姜氏公族是必须要做的事。
从齐宣公开始,田氏也开始剪除姜氏公族的行动,在中枢层面不断的罗织罪名,很多时候就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公开的屠杀姜氏公族。
经过几十年的屠杀,到齐国最后一个国君齐康公时代,姜氏公族几乎被屠杀殆尽,齐康公真正成了孤家寡人,成为刀俎鱼肉。
到田和时代,田氏基本上完成了夺权的一切准备,取代齐国成为时刻可以进行的事。
终于,田和觉得时机成熟,以齐康公经常不上朝为理由,将齐康公强行迁移到东部沿海的海岛上,并派人看押,废除君号。而给予的待遇也仅仅是一个小城的食邑,保证齐康公饿不死而已!
而自己强迫周天子册封自己为齐国国君。自此完成了田氏代齐。
可悲的是,公元前379年,齐康公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姜氏彻底断祀,也彻彻底底退出齐国舞台,何其可悲!
韩、赵、魏三家分晋,固然也瓜分了晋国的疆土,取代晋公,成为一方诸侯,但他们都没有做得那么绝。
这就是秦王荡对于田氏齐国一直不齿的原因,就跟后来的司马氏篡魏一样,他都十分憎恶。
田文听到秦王荡说的这些话,心中被深深地刺痛,忍不住怒道:“秦王!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敢跟我耍嘴皮子?姜氏乱政,我田氏取而代之,有何不可?”
“哈哈!若是如薛公所言一般,周室乱政,天下乱政,秦国是不是能取得周室,取得天下?”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的人是你。薛公,废话寡人就不多说了,咱们还是战场上见真章吧!告辞!”
说完这句话,秦王荡便拂袖而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