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王宫的一座偏殿内,秦王荡高坐在陛台之上,陛台之下只有三人,左右两侧的是甘茂、弥子夏,中间的是韩相公仲侈。
一王三相,就坐在这不甚宽敞的偏殿之中。
雒阳毕竟是周天子的地盘,秦王荡不好鸠占鹊巢,将人家的王宫都给霸占了,故而只是入住雒阳王宫。
“侈相此来,是为秦韩两国罢兵止戈的吧?”
“正是。”
公仲侈垂手道:“秦王,我王不忍生灵涂炭,荼毒国人,故而请秦王息秦国之兵,以盟韩国,廓清寰宇。”
“韩王倒是心善。”秦王荡促狭的笑了笑,说道:“侈相,自古以来,两国交战,可不能无故偃旗息鼓。若不是你韩王贪婪,合纵齐、赵、魏、燕、宋伐我大秦,致使我秦国割城失地,损兵折将,让寡人有失城之辱,锥心之痛,韩国也不会有今时今日之大祸。”
“秦王所言甚是。敝臣此来,就是欲让秦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的。”
公仲侈心中亦是无奈。
还说自家大王贪婪,若非秦王荡觊觎三川之地,欲取宜阳,通三川,临二周,继而据九鼎,挟天子以令天下,焉能逼得韩国加入六国联军,一同攻秦?
说到底,这战祸还是秦人挑起的!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秦王荡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公仲侈管不着,也无法更不能触怒他。
秦王荡还没说话,下首的甘茂便道:“侈相,我王亦有息兵之心,奈何战事一起,便不能随意停止。河西大战,与韩数战,我秦国损耗甚大,将士流血牺牲甚多,钱粮损耗不少,即便我王有罢兵止戈之意,恐怕没有合适的理由,都不好与你韩国和谈。”
“侈相,不知韩国的诚意何在?”
正戏来了!
所谓的“诚意”,就是韩国打算如何赔偿秦国的损失?
公仲侈苦笑着道:“秦王,为秦韩之好,我王愿向秦国割地、称臣、纳贡,岁岁入朝。”
“割地?不知道韩王愿意将哪些城邑土地,割让予秦国?”秦王荡好奇的问道。
“我王愿意将上党郡的曲阳、姑密、河阳等八座城邑交给秦国,并把秦军所占三川之地的城邑图籍尽数交予秦国,以示诚意!”
每一座城邑,都有着自己的图籍。
别小看图籍的用处。
图籍包括律令、礼仪、户籍等一切规章制度及山川地理、种族方志、风土、民情等方面的重要记载,秦国要收服这些地方都民心,征收赋税什么的,都少不了要了解到这些。
昔日在秦惠文王之时,张仪入秦,便为惠文王献策,不必将魏国逼到绝境,要“得五城,还两城”,以羁縻魏国。是故张仪出使大梁,游说魏惠王,得到了秦国所占之地的图籍,终于收服了河西百姓的民心。
要知道,在秦国攻取河西的那些年,河西之地的魏人向来不服秦国的统治,屡屡反抗,拒不缴纳赋税,拒不服劳役,拒不服兵役的大有人在。
秦王荡依稀还记得,后来的秦末之时,被称之为“汉初三杰”之一的萧何,亦是一个十分重视图籍的人。
萧何早年曾在秦朝沛县作过执掌文书的小官(刀笔吏),精通吏治,熟悉民情,眼界高远,很有心计。后来他追随刘邦,成为其手下重要的大臣之一。
出于政治斗争的需要,他深知图籍档案在克敌制胜,治国安邦中的重要作用,故而非常重视图籍档案的收集和保存,以致在他的潜意识中图籍档案重于一切。
史书记载: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
是说萧何追随刘邦驱兵关中,进入秦都咸阳后,将官们都忙于抢夺金银财宝,就连刘邦也留恋那豪华的帝王宫殿,千娇百媚的后宫美女,只有萧何敏锐地意识到图籍的重要性,抢先进入秦丞相、御史府,把那里的图书、律令、档册都收藏起来。
随后项羽进入咸阳,火烧秦宫,致使一些典籍档案,又一次化为灰烬。
如此看来,被萧何抢救出的这批图籍档案愈发显得珍贵。
萧何抢救的图籍档案,品种数量多,内容丰富,其中包括律令、礼仪、章程等秦朝的一切规章制度及山川地理、种族方志、风土、民情方面的资料,也包括秦记、百家语、医、药、占卜、农业等遭始皇焚书而幸存下来的档案文书。
“什么?韩王要将上党的八座城邑割让予我秦国?”
“正是!”
闻言,秦王荡意味深长的看了公仲侈一眼,心中还在暗暗的盘算着。
这时弥子夏叱道:“侈相!你韩王果真有和谈的诚意?分明是在坑害我秦国!”
“弥子何出此言?我王何以坑害秦国?”公仲侈明知故问地道。
“呵呵,上党之地多么险要,韩王岂能不知?韩、赵两国就上党之地争夺一百余年,自三家分晋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诸如涅、屯留、长子等城邑更是时而属韩,时而属赵,秦国若得上党八城,便已经威胁到赵国的都城邯郸,只要夺下赵国的长子、光狼城,过上党孔道,我秦军数日内就能兵临邯郸城下!如此赵人岂能容忍?”
弥子夏义正词严地道:“再者,上党之地与韩、赵、魏皆有接壤,秦得上党,进可攻,退可守,南下可击韩,北上可伐赵,东进可攻魏之河东。这看似对我秦国大有裨益,实则害人不浅!”
“赵国、魏国,焉能坐视我秦国得到上党之地?”
听到这话,秦王荡的脸色一沉。
难怪他总觉得哪些地方不对劲,感情是这儿!
上党郡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三家分晋之时,上党之地也被韩、赵、魏一分为三。其中魏国得到的土地最少,可以忽略不计,韩、赵两国则是一南一北,几乎各占一半,不过还属韩国得到的城池土地较多。
韩上党郡当拥有整个上党地区的西部边缘地带。
战国初期,赵国在上党地区的实际控制范围大体有涅、屯留、长子、长平、泫氏、端氏一线以东地区。
这条分界线北起涅水上游的涅,自此南行,穿浊漳水上游地区,出涅过长平关,至高平折而西南行,至沁水中游止。整个战国时期,韩、赵、魏三国在上党地区的争夺大都发生在这一带。
上党之地如此险要,韩人焉能心甘情愿的割让予秦国?这其中必有猫腻!
“侈相,这就是你韩国的诚意吗?”
公仲侈被秦王荡那如剑锋一般锐利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后背直冒冷汗,强颜欢笑道:“秦王,秦得上党之地不是很好吗?上党之地势险要,可让秦国趁势进取魏国的河东,并威胁赵国的都城邯郸,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秦王只需要驻守数万军力,就能保证上党八城无忧矣。”
“呵呵,侈相,你这话说得轻巧。你是将寡人当做傻瓜糊弄吗?”秦王荡冷声道:“上党之地这般险要,直接威胁到赵国与魏国的命脉,在你韩国手中无事,但是赵人、魏人,或者说你们韩人焉能坐视秦国占据上党高地?寡人可不想前脚占了上党,后面就被三晋联军堵到函谷关,让我秦国寸土不得不说,还将连固有的河西、三川之地都要失去。”
“秦王……”
“侈相,就这样吧。你回去跟韩王再商量商量,上党之地,寡人可以不要。韩王只需要再割颍川五城,并将秦国历年来攻占韩国城邑的图籍一一献出,寡人即可罢兵止戈。”
“这……秦王,颍川不可。颍川乃是我韩国之腹地,临近新郑,我王是不会应允的。”
“这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秦王荡意味深长地道:“侈相,寡人不想在雒阳耽搁太久。有劳你代为转告韩王,寡人欲与韩王在阳翟一会。届时希望韩王能给出一个让寡人满意的答复,如若不然,届时韩王不但将有割地之痛,称臣之辱,还会有亡国之难啊!”
公仲侈闻言,脸色为之凝固,又无奈的低下头道:“秦王所言,敝臣会告知我王。只是秦王,得饶人处且饶人,韩国仍有余力,秦王不能做得太过分,须知天下列国,尤其是魏、赵都不会坐视韩国被秦国吞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