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灰蒙蒙的,冷森森的煞气笼罩着整个寰宇。
太阳还未出来,入冬的每一件物什都透露着冰冷的气息。
寒冷,冬日来临的显着标志。眼看着凄凉萧瑟的秋结束了自己顽强的使命,被冬的无法抗拒的霸气淹没在落叶飘飘的天空里而无可奈何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世界都已成了冷空气的领地。
天上飘起了蒙蒙的细雨。
但是在偌大的宫殿之外,陛台之上,仍旧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跪在那里。
在寝殿之内,韩王仓放下手中的竹简,询问身边的内侍道:“太子还没离开吗?”
“回禀大王。太子还在外面跪着。太子已经在殿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这大寒的天气,太子的身子骨如何招架得住?”
“唉!痴儿!让他进来吧!”
“诺。”
内侍随后就将太子婴带到韩王仓的面前。后者屏退左右,看着浑身湿漉漉,还不住地打着寒颤的太子婴,微微一动容,但又很快板着脸道:“韩婴!你是在逼宫吗?”
“父王,孩儿不敢,孩儿只求你不要将芸汐嫁到秦国去,更不要跟秦人联姻,割地求和,称臣纳贡!”虽然嘴唇被冻得发紫,浑身上下都不自觉的瑟瑟发抖,但太子婴嘴里说出来的话,依旧这般掷地有声。
韩王仓掩饰住了眼中的异样的神色,叱道:“此事寡人已有决断,何须你指手画脚?你在教寡人做事?”
“父王!”
太子婴扑通的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混杂着雨水,簌簌的流了下来,他泣不成声地道:“父王,你为何不能与秦人死战不休?秦军并非是不可战胜的!秦国并非是无法灭掉的!你怎么忍心将芸汐嫁到秦国去?她才十三岁啊!”
“芸汐小小年纪,又是弱质女流,她不该替咱们承担这些!伐战伐交,国家大事,那是我们男人的事,与芸汐何干?这是屈辱!是父王你的屈辱,是儿臣的屈辱,更是所有韩国人的屈辱!”
你咋就不敢跟秦国干一仗呢?
太子婴的心中十分不解。
而韩王仓看见太子婴这般真情流露,心里亦是不生唏嘘,脸上还是紧绷着,叱道:“韩婴!你没有资格如此斥责寡人!寡人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为了韩国好,日后你会理解的。”
“不!我不理解!”太子婴愤然道:“被秦人这般欺凌,儿臣羞愧难当!父王,请你给儿臣五万兵马,儿臣到前线去与秦军作战!大不了鱼死网破!”
“只怕鱼死了网都没破!”
韩王仓哼了一声,说道:“在你的眼中,秦军这般羸弱?给你五万兵马,说得好听,现在我大韩的劲旅几乎都打光了,家底就这么多,全交给你寡人拿什么守卫新郑?难道你就靠着一群乌合之众就能打赢秦军了吗?”
韩国并非没有可战之兵的。
只不过,韩国处四战之地,边境之地,多有天险要塞,那里都有重兵把守,轻易不能调动。说起来韩国特别悲催,与秦、齐、楚、魏、赵五国都接壤,夹缝求生,偏偏韩国都比其中的一国都弱小,进取不足,守成亦是困难。
“父王!大不了孩儿就战死在沙场上!依靠女人的肚皮换来的和平!我韩婴宁可不要!”
好小子!
有志气!
有血性!
只不过,能活着干嘛去找死?
“啪”的一声,韩王仓直接扇了太子婴一耳光,怒道:“逆子!这些年你跟寡人学的东西,学的帝王之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让芸汐跟秦国联姻,难道让你入质秦国吗?”
“儿臣甘愿入质秦国,也不让父王受辱,让芸汐受辱!”
韩王仓顿时老怀大慰,但是,擅于帝王心术,擅于表演的他依旧没有为之动容。
“痴儿!你是我韩国的储君,怎能这般自暴自弃?你怎么还不明白?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你入质秦国,难保有一日韩秦两国会不会起冲突,继而爆发大战,到时候你的处境不就危险了吗?”
韩王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厉声道:“你想保护自己的妹妹,你想保护大韩,这没错,但是你命都没了,如何保护你所珍视的人和事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为何就不能沉得住气?”
“父王,儿臣……”
“够了。”
韩王仓颓然瘫坐到地板上,叹了口气,又看见太子婴失魂落魄的模样,说道:“儿啊,你可知道,当年父王与今时今日的你何等相似?你不了解秦国的强大,你不了解秦人的恐怖之处。”
“昔日寡人尚为公子之时,曾入质于咸阳,故而比韩国的任何人,都要了解秦国。寡人的兄长,当年的太子奂也是如同你一般,力主抗秦,结果如何?太子奂在修鱼之战中被俘,死在了秦国。他是不忍受辱,自杀身亡的!他比寡人,比你都有血性!”
韩王仓红着眼睛道:“寡人也很痛恨秦国,也很痛恨秦人!但是寡人知道,仇恨不能解决问题,仇恨只能让一个人蒙蔽了双眼,失去了理智!寡人年轻之时,乃至于即位之初,何尝不是满腔热血?何尝不想让大韩崛起于诸侯之中,称霸中原?”
“寡人想,寡人比任何人都想!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儿啊,你有认真的了解过秦国的国情,你有认真的了解过韩国的国情吗?”
闻言,太子婴嗫嚅地道:“父王,大争之世,凡有血气,必有争心。你为何不肯跟秦人争一争,你为何不能与秦军大战?与秦国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呵呵,儿啊,你还是太天真了。”
韩王仓摇摇头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寡人的意思。秦韩两国的国情你都不甚了解。昔日秦人败于阴晋,被赶到岐山以西的雍城老家,几乎亡国,可是为了秦人还能立于不败之地,现在甚至与齐楚两国比肩,成为霸主大国?”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这是他们老秦人的信念,这是他们老秦人的血性!但是我们韩人呢?”
“秦国立足于西陲,与戎狄混居,十几代秦君浴血奋战,数代秦君死于戎狄之手,这才磨砺出秦人的这种信念与血性。然则我韩国,出于晋国,民多任侠,好商贾,其人多鄙,在信念与血性之上,与秦人实在相去甚远。”
韩王仓叹了口气说道:“当然了,我韩国也有不少的爱国义士,但何其少也?儿啊,靠着你的满腔热忱,靠着你的冲动就能为韩国换取胜利,就能让韩国崛起吗?不,你会毁了韩国!”
“父王,儿臣……儿臣无惧一死!”
“死很容易,但是你一死了之,寡人百年之后,韩国的基业托付于何人?你的几个弟弟才能与血气都不如你,让他们即位,韩国就真的是国将不国了。”
太子婴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在韩王仓的心目中,地位竟然如此之高。
韩王仓摇摇头道:“你回去吧。”
“父王,儿臣已经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但是芸汐还那么小,就要嫁到秦国,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于心何忍?请让儿臣入质秦国。”
“也好。”
韩王仓深深地看了太子婴一眼,说道:“芸汐要嫁到秦国,你也要入质于秦国。你要趁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秦国的国情,如此,才能对付得了秦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