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恪和李承乾两人都换了一身便衣,在贫民窟转了一圈。
同样恶劣的环境,同样衣衫褴褛的人群,然后比上一次多了几分人气。
李承乾以前也是来过贫民窟的,从他在隔壁坊开设孤独园就能猜到。
所以他也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这里的不同,说道:“这里比以前……多了几分生气。”
陈景恪很清楚这些‘人气’是哪来的,道:“是的,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
之前的贫民窟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们就是被社会抛弃的一群人。
什么有把子力气就饿不死?
想多了。
真正绝望的是,你有力气也没人要你。
真以为穷人就是懒惰造成的吗?真以为他们没有上进心吗?
什么利用业余时间自学,总能获得进步,将来总会有一天能脱离现在的环境,实现人生的跃迁。
说出这话的人肯定没吃过苦。
现在贫民窟的人终于看到了走出去的希望,尽管很多人对这件事情还保持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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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很多人并不准备去应聘,可这件事情本身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希望。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们。
李承乾叹道:“这是朝廷的失职啊。”
陈景恪说道:“这是整个世界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李承乾有些惊讶,问道:“哪里出了问题?”
陈景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试着去寻找答桉。能翻书询问任何人,只要找到你认为对的答桉就可以了。”
李承乾非常的好奇,道:“好,你问吧。”
陈景恪停下,说道:“什么是国?什么是民?国家权力是如何产生的?”
“国家有哪些权力,又承担哪些责任?民享有哪些权力,又承担何种义务?”
“在国与民的二者关系中,民获得的权力和义务对等吗?”
“皇权的本质是什么,有哪些权力和义务?官府是什么东西,有哪些权力和义务。”
“军队、士农工商各是什么,扮演者什么样的角色。”
“当你搞清楚这些问题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只听到这些问题,李承乾就头皮发麻,郑重的点头,道:“好,我会仔细寻找答桉……这些问题的答桉你都知道吗?”
陈景恪笑道:“我说的答桉就一定是对的吗?”
李承乾不说话了,确实如此,他说的答桉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可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见解。”
陈景恪说道:“我既然问了你这些问题,自然会给你答桉,不过要等你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桉之后才能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李承乾没有再追问,他也想自己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桉。
说实话,这些问题他从来都没有考虑。
大唐?那不是父祖辈打下来的吗?皇位也是父祖辈打败各路反王夺取的。
什么权力和义务,天下都是我们的,你和我讲权力义务?
可是当这些本该理所当然的东西,被当成问题提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
是啊,这些理所当然的问题,真的就是理所应当吗?
一时间他也失去了继续参观的兴趣,草草转了一圈就回家思考去了。
陈景恪也随着回了紫霄观,不过就是那一会儿的参观,让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贫民窟的百姓对官府并不怎么信任,大家讨论更多的反而是紫霄观。
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既然是紫霄观开设作坊,为什么不见道士过来呢?
听到这些讨论,他才骤然醒悟过来。
这些被朝廷抛弃的人,对朝廷有信任那才见鬼了。
反而是一直名声在外,时不时就组织义诊,给百姓治病的紫霄观,可信度更高一点。
看来明天正式招人的时候,要找几个人过来站一站,给百姓们一点信心。
回去之后他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养天禄,让他安排人手。
养天禄自无意见。
自从易奴怀孕,他对陈景恪和紫霄观更加的忠心,对易奴也是照顾有加,已经给未出生的孩子买了几十件玩具。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这么做的目的,陈景恪差点怀疑自己被绿了。
……
陈景恪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白力夫组织人手对贫民窟进行了围剿。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整个贫民窟的居民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还好白力夫着人在大街小巷呼喊:衙门抓贼,百姓不要害怕。若发现匪类举报有奖,若私藏匪类按同党论处。
让普通百姓多了几分安心。
牛三紧紧保住小娥,不停的安抚道:“不怕不怕,有我在没事儿的。衙门这是在抓那些匪类,和我们没关系。”
事实上他自己也怕的不行,听到从门外跑过的声音,心就像是被揪住一般。
同时他也很庆幸,还好之前那些不良子俩拉他入伙的时候他没去,否则这会儿应该也要被抓了。
不过他勐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的一个兄弟赵六因为闯出贫民窟无望,就加入了一个地痞团伙。
不会被抓吧?
可是他能做的也只有为对方祈祷,除此之外别无发他。
这种时候就算他在讲义气也不敢去救啊。
喧闹声持续了将近一夜,直到天快亮才结束。
很多胆子比较大的人趴在门缝里往外看,就见到一队队衙役和不良人,押送着被抓捕的匪类在大街上走过。
粗略的数了一下有近百人,其中很多都是他们熟悉的面孔。
只不过这些熟悉面孔曾经带给他们的是无尽的欺凌,此时见到他们被抓,百姓们都忍不住叫好。
甚至有人激动的打开了大门,跑到大街上大喊大叫:“苍天呐,你终于显灵了。姐姐,杀害你的凶手被抓了……”
不良人和捕快们一开始还很紧张,有几个甚至连刀都拔了出来,见此都松了口气。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我要状告马虎子强女干杀人。”
有人带头,很多平时受尽了欺凌的百姓也大着胆子站了出来。
“我也检举,癞痢头打死人。”
“我……还有我……”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更多的百姓则走出家门,站在大街两侧为捕快们叫好,顺便唾骂被抓的这些人。
牛三也大着胆子站了出来,眼睛不停的在人群里寻找,没多久果然看到了鼻青脸肿的赵六。
而赵六明显也看到了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大喊道:“我要检举,牛三,就是他,就是他,也是我的同伙,和我一起杀过人。”
牛三周围的人如避瘟疫一般躲开,小娥虽然吓的脸色苍白,却始终站在他身边。
看着曾经的兄弟,牛三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同时整个人也恐慌起来。
下意识的想要跑,可是他更知道坊间的大门还关着呢,自己又能跑到哪去?
不跑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跑了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控制住想要逃跑的双腿,举起双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捕快们的反应也很快,当即就抽出刀朝他围了过来。
其中一人还笑道:“今儿个运气真好,抓到了个漏网之鱼。”
牛三一直在思考救命之法,他知道一旦被抓走,就算是自己没罪也会变成有罪,必须要在被抓走之前想到脱身的办法。
但他一个贫民窟的穷小子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他眼睛余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白力夫。
脑海里顿时冒出一个主意,当下也顾不上后果了,连忙对围过来的捕快大喊:“我认识白总捕头。”
围上来的两名捕快一听果然迟疑了,其中一人道:“你认识我们白捕头?”
另一个则恐吓道:“小子,你可知道说谎的后果?”
身处绝境牛三哪顾得了那么多,只能抓住这一根稻草,道:“我真的认识白捕头,不信你们把他请过来一问便知。”
那两名捕快见他说的如此笃定,也不禁迟疑起来。
就在这时白力夫慢慢的走了过来,牛三连忙喊道:“白捕头,我是牛三啊。”
白力夫转头看了过来,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疑惑的道:“牛三?你认识我?”
牛三连忙道:“昨天您让我去通知大家紫霄观招人的事情,我联络了好些个青壮,明天一早去报名。”
白力夫自然记得这件事情,仔细看了他一眼,才隐约记起那个人好像就是这副模样。
不过他却并没有在理会牛三,而是问那两个捕快道:“怎么回事儿?”
一个捕快回道:“这个人检举他是同党,说一起杀过人。”
白力夫顿时来了兴趣,他转头看向赵六,喝问道:“你说他是你的同党?还一起杀过人?你可要知道,一旦坐实此事可是要杀头的。”
见到衙门总捕头,赵六腿都软了,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看对方,不过嘴把还是很硬,道:
“对,就是他。”
其实他加入帮派是交过投名状的,一般人交投名状就是抢东西或者把人揍一顿,比较凶狠的把人打残的都有。
他为了更快的在帮派出头,就选择了杀人。
虽然只是路边一个无亲无故的乞丐,可那也毕竟是杀人。
帮派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个经历,到时候随便一审问他就难逃一死。
所以不介意在最后拉牛三下水。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之前两人相熟,自己要是了也不想让对方好过。
白力夫是什么人,天天和各种犯罪分子打交道,一眼就看出赵六在说谎。
不过却并未揭穿,而是问牛三道:“他说你和他一起杀过人,是不是真的?”
牛三大声说道:“他在说谎,我和赵六……”
他就把两人之前相识,一起出去找工作处处碰壁,最后失望而归,赵六选择加入帮派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请总捕头明鉴,我和赵六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是他在污蔑我。”
白力夫其实已经相信了他说的话,不过并没有变现出来,而是说道:
“恐怕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吧?他可是以自己杀过人来检举你,此举无异于两败俱伤。如果不是和你有深仇大恨,就是你们真的是同伙。”
“既然你说你们两个无冤无仇,甚至还有交情,他为何要作出此等事来?只有一种可能,你在说谎。”
牛三心中一紧,努力辩解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请总捕头明察。”
小娥也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张开手臂拦在牛三前边,说道:“总捕头冤枉呀,我家郎君真的没有杀过人。”
见她竟然找出来护夫,白力夫更是起了兴趣。“你这小娘子倒是有几分勇气。好,看在你的勇气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方才不是说你和贼人无关吗?拿出证据来,或者拿出人证来。只要有人为你作证,我就相信你。”
小娥露出喜色,道:“好好好,我马上找人,我马上去找人。”
然而牛三却面如死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娥拉了拉他,道:“郎君,邻居都能证明你和他没有关系,快来求大家作证呀。”
牛三摇摇头道:“没用的,不会有人帮我们。”
小娥不信,道:“不可能,阿嫂、张大叔、刘老伯他们和我们的关系那么好,一定会帮我们的……我去求他们。”
说着她就跑到人群边上,准备求人。
然而她走到哪,周围的邻居都远远的让开,不敢搭话。
小娥脸一白,却依然不愿意放弃,跑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身边,道:
“阿嫂,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呀,我们关系那么好……郎君还帮过你……”
那个妇人为难的道:“小娥,你别为难我,我……我不想惹事。”
说完转身就跑回了屋子。
不死心的她又去找别人作证,可是任凭她如何哀求,就是没人愿意站出来为他们作证。
牛三不忍心见她如此,就喊道:“小娥回来,别求他们。”
小娥哭道:“不行,我要救你……你们为什么不肯帮帮我们,说一句话都不肯……为什么……为什么。”
那些人都躲开了她的眼神,不敢看她。
牛三叹了口气,对白力夫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娘子无关,请不要为难她。”
白力夫道:“你不去试试,就这样认命了?”
牛三苦笑道:“大家都有家有口,经不起官司,换成我可能也不会帮他们作证的。以己推人,又何必为难他们的。”
白力夫惊讶不已,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能说出这番话来,你就比一般人强多了,如果运气好混出头都不是不可能。”
牛三说道:“谢总捕头夸奖,只可惜我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小娥终于私心,跑到牛三面前护住他道:“不要抓走我的郎君,我……我用我的命换他。”
牛三眼睛一酸,强忍眼泪,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喝斥道:“男人的事情女人少插嘴,小心我休了你。”
小娥固执的道:“我生是牛家的人,死是牛家的鬼,你休了我也没用。”
牛三又是感动又是无奈,道:“你……这是何苦呢。”
这是白力夫在一旁发话了,道:“你有个好娘子。”
牛三骄傲的道:“是的,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到小娥。”
白力夫点点头,道:“以后好好待她。”
说完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之后又说道:“这个赵六,回去好好审问,指不定身上背负着大桉。”
“喏。”那两个捕快把刀收了起来,又对牛三说道:“算你小子好运。”
说完走到赵六跟前,狠狠的踹了一脚,和骂道:“特酿的敢戏耍劳资,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六大惊,呼喊道:“为什么不抓他,我检举他就是我的同党……我检举啊……”
一个捕快眉头一皱,直接用刀鞘砸在他的嘴上,发出砰的声响。
“啊。”赵六惨叫一声,几颗黑黄的牙齿掉落出来,人却再也不敢乱说话。
惊喜来的太快,牛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样把自己给放了?
小娥也是一脸懵,什么情况?不是要抓郎君吗?怎么走了?
牛三很快就清醒过来,朝着白力夫的背影深深鞠躬,大声喊道:“谢总捕头,此恩牛三没齿不忘。”
小娥也反应过来,连忙道:“谢总捕头,谢总捕头。”
白力夫径直离去,就好似没有听到。
一直等犯人消失,夫妻俩才抱在一起欢呼起来。
而周围的那些邻居,则讪讪的看着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牛三并没有愤怒,主动朝他们微笑颔首。
众人这才过来,期期艾艾的解释,不外乎是不敢得罪官府什么的。
小娥气呼呼的不理他们。
牛三却反过来安抚他们,说可以理解什么的。
和人说了一圈话,夫妻两个才返回自己的小屋。
小娥这才说道:“郎君,他们太可恶了,你为什么还要理他们。”
牛三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以后你还想回到这里吗?”
小娥犹豫了一下,想到方才那些人的态度,脸色坚定下来,道:“不想,要是能离开,我永远都不想再回来。”
牛三说道:“既然不回来了,何必在和他们一般见识。等会儿招工的来了我们一起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小娥重重的点头,道:“嗯,再也不回来了。”
既然决定不回来,夫妻俩就开始打包。能用到的就带走,用不到的就留下。
自然不会扔掉,房子什么的可以留给父母亲人,让他们暂居。
等将来在外面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再想办法把家人接出去。
实际上他们也没什么可收拾了,最后也就是一套破旧被褥,一身换洗的衣服。
刚把家当收拾好,就听道外面传来敲锣的声音:“铛铛铛……紫霄观的真人来招人来,想去的赶紧到坊西门去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