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模因工业集团伦敦分公司的大四实习生王启年拉了拉身上披着的毛毯,起身走到窗边。
咔嚓,
玻璃窗被他伸手拉开,冷清夜风溜了进来,掀起了书桌上用墨水瓶压着的信笺。
伦敦往日那熙熙攘攘的街头此刻已寂静无声,几家灯火寥落亮着,无人认领的当天报纸仰躺在水泥地上,头版头条那行“忠诚不绝对等于绝对不忠诚——罗斯首相要求民众团结一致,共渡难关”的标题被污水染湿,格外显眼。
嗡嗡嗡的装甲车从街道拐角驶过,一个全副武装的英国士兵站在车顶,手上端着机枪,从头盔上延伸出一根红外线目镜,像赛博朋克里面描述的独眼机器人。
根据相关机构的评估,苏格兰场很可能无法胜任维持伦敦治安的重任,在一阵挣扎之后,罗斯首相最终同意了让军队进驻伦敦。
敦实如同钢铁巨兽一般的装甲车隐没于街角,王启年拉上窗帘,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把床头灯调暗,不让光芒投出窗外。
那些伦敦秘密警察的调查越来越严厉了,甚至会在半夜直接闯进民宅,不由分说拘捕那些在网络上散布“有害于大英帝国国家利益”谣言的人。
像是苏维埃的大清洗一样。
王启年这般想着,走到书桌前坐下,拾起钢笔,继续在纸上书写。
“11月1日,晴。”
“今天的英国依旧风平浪静,”
“下议院昨天终于通过了《治安管理条例法案》,在该法案中,任何规模超过10人以上的集会活动都需要经过英国政府审批,而且这种审批很大程度上都不会被通过。”
“一开始,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向标榜人权、自由、皿煮的英国竟然如此不尊重集会权与人身自由,”
“和我同龄的一些英国大学生率先走上了街道,举着牌子游行抗议,然而等待他们的是苏格兰场警方的警棍痛殴,”
“在遭到毒打之后,他们被以‘扰乱公共治安’为由关进了苏格兰场牢房——真令人好奇伦敦的监狱能否容纳下那么多的犯人,但转念一想,答案又令人不寒而栗。”
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墙上那幅《马拉之死》的复制画,眼眸种流转着迷茫的色彩,
“那些被抓走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尽管大英帝国政府机构不断重复这些人会在一个月的刑拘后释放,但是谁都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想避开11月5号这个该死的日子。”
王启年奋笔疾书,一行行汉字密密麻麻地镌刻在红色横线上,
“这一次,英国政府不是开玩笑的,随着11月5日的不断逼近,这座城市都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之中。”
“不,不是焦躁,更准确地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血族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大英帝国政府机构是不是帮助血族率兽食人的道具?
这个问题无人能够回答,就算是罗斯首相在电视节目上重复了一千遍一万遍,也无法阻止她的支持率一路飘低.....”
王启年啪地一声把钢笔放下,竖起耳朵倾听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
踏踏踏踏,脚步声逐渐远去,王启年松了一口气,将钢笔又拿了起来,
“拥有最多军队进驻的伦敦城勉强还能保持治安,而在其他城市,曼彻斯特、伯明翰、爱丁堡,抗议游行已经先行爆发。”
“催泪瓦斯、高压水枪、防爆盾牌、橡胶警棍,拥有精良装备的英国警方、军队毫不犹豫挡在了游行队伍的前方,”
“坦克和装甲车堂而皇之地开进市内,武装直升机盘旋在城市上空,铁丝网封锁了十字路口,甚至连机枪哨塔都用水泥紧急浇筑好。”
“在黑洞洞的枪口与军方人士的大喇叭劝退面前,愤怒的民众还是回到家中,他们心底还是爱着这个国家,
纵然她百病缠身,纵然她陈腐不堪,民众还是愿意再给一次机会,他们依旧相信着皿煮自油,相信着复述了无数年的自由皿煮幻梦。”
“在所有网络运营商停止给个体用户提供服务之后,电视台的所有娱乐节目也被叫停,单调的新闻纪实节目占据了客厅,孩子们只能躲在卧室玩玩不联网的单机游戏。”
“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商店停运,除了发电厂和水厂还在艰难运转,整个英国的生产作业几乎都停摆。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好事儿?。”
“武装警察封锁了所有交通要道,超市被关停,每个人想要吃上饭就必须步行赶往粮食配给站。”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极左与极右只是一念之差,那些V字仇杀队只是简简单单地投下一颗种子,就轻松在这些饱受不平等对待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心中落地发芽,
什么人权平等,什么民主自由,都是狗屁!
往昔需要避开中东、‘尊重’中东人生活习俗的伦敦居民,已经受够了这些来自千里之外的大爷们,甚至还有政治投机客喊出了‘建立集中营’的极端口号,为自己拉拢民意。
“多么讽刺啊,大英帝国在百来年之前,是蓝色星球上的霸主,她的坚船利炮轰开了中华的国门,她的轰鸣工厂为全世界提供了工业制品,
而现在,已经陷入停滞的英国别说是霸主地位,就连自己的国民也很难安抚下去。”
“坚固的堡垒通常不是被敌人从外部攻破,内部的危机往往更加致命,恰如1911年的清朝,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一触即溃。”
王启年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写道,“明天我就要搭乘华国渡轮,回到故乡,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大英帝国仓促拉起的遮羞布是否会在四天之后掀开?所谓的血族是否会在世人面前显露真容?
这一切问题,我宁愿在华国故乡的夜晚七点半,通过收看那一个永不完结的新闻节目获得相应答案。”
“不过,我能够预见到鲜血与冲突,能够预见到死亡与暴乱,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而言,接下来的四天将会分外难熬....”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王启年走到窗边,透过米黄色的窗帘缝隙看到某个身披黑色兜帽衫的瘦削身影拿着红色喷漆对着墙壁喷绘着什么。
那个图案外面是个圆圈,而中间则是一个大大的V字,那是反抗者的标志。
瘦削身影喷完图案之后,后退了两步端详着,然而街角的武装巡逻车已经把探照灯打在他的身上。
“快跑啊。”
王启年低声喊道。
兜帽衫将喷漆装进衣兜,转身跑进大楼,踢踏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
王启年转身,快步将那张写给远方父母的信笺塞进书桌的角落。
咚咚咚,敲门声如同惊雷乍响,王启年咽了咽口水,站在原地。
咚咚咚冻,敲门声更急促了。
王启年一咬牙,快步上前,把门拉开。
黑色兜帽衫下,是一个长着淡金色长发和碧蓝晶莹眼眸的瘦小女生。她怯生生地站在王启年门口,楼道里已经传来武装警察们的沉重脚步声。
王启年挠了挠头,
“你要,进来坐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