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
这座由时代的牺牲铸就而成的【王座】正高悬于这片枯壤之上——但不再含有任何【君临一切】的意义。
眼下,面对面前之(机器)人所进行的一切讲述,这位正坐在所谓的“王座”上的男人语气一如往常——但这也是最为反常的地方。
亦或者说,这个男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触——即便是他最爱的人。
可……在察觉之后,这位人工智能就已经着手梳理自己刚才是否遗漏了什么,甚至想知道面前的这个家伙到底还有没有感情。
不然的话,在完全知晓了那一个世界泡的始末,并听闻了梅博士的临终祝愿后,为何这位“凯文”看起来毫无波澜?
即便是一个早就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大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无动于衷。
“……你没有其他话要说了吗?”最终,普罗米修斯还是开口问道。
“没有。”但凯文似乎是一点迟疑都没有,甚至还在规劝对方,“圣痕计划的未来,对你有害无益——趁早离开吧。”
“那么……你呢?”
凯文没有回答。
只是再次规劝对方离开本征世界。
用他那一如既往的语调。
人们尽知他是世间的至强者之一,可又有多少人会去在意——他还只是一位未能完全享受青春的少年?
过去承载了太多的回忆,以至于让这位先行者无从说起。
“无论如何……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凯文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谢,可这样却让面前的人工智能再次【困惑】——
以普世的定义来看,面前的这位——真的可以定义为【人类】吗?
如果说感情是一张画卷,那么眼前的男人近乎是一张白纸。
但无论如何,他的语气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精神上严重的疲倦。
无论是现在的【隔岸观火】,还是在不久后与新世代的律者进行最终的对决,这个男人已经最大限度地展现了自己的【宽容】。
“在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世界,与难以企及的存在进行漫长而绝望的抗争——
那实在太过残忍,不应该由一批年轻人承担。”
“……你是指他们,还是指我们?”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
若是放在其他人口中,这样的话或许有讥讽之意,但说出它的人是凯文。
残酷吗?的确很残酷。
但作为先驱者的凯文,他早就和自己曾经的战友们经历过了更加绝望的时代。而对于现在的文明——这些后继者所经历的、所达到的成就,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强调的特殊之处。
——因为他们是在先驱者们前仆后继的道路上继续开拓。
没有先驱者们舍生忘死地铺就,就没有后继者如今的成就。
而如今,随着前文明和现文明已知的信息统合,人们对崩坏的认知也逐渐加深——
崩坏意志在漫长的时间下已经逐渐消亡,而以前文明的记录来看,终焉之茧,亦或者说是终焉本身——祂绝不会主动选中某个人成为所谓的【终焉之律者】。
如今凯文借助圣痕计划获取终焉之力的办法,也近乎于窃取。
但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圣痕计划这个所谓的【标准答案】,很可能也永远无法真正成功。
——除非现在的凯文能将其背负,并直至永远。
所以——
“你……是否也只求一死呢?”
就算男人不回答,漫长的时间也已经给了解他的每个人答案。
——背负太过沉重的责任并一直活下去,太累了。
………………
已经成为了始源之律者的雷电芽衣,在一番探索后,她也与自己的两位挚友汇合。
另外,众人们对抗圣痕计划的进度也得到了极大的进展。
了解【精神的亚当】,并了解如何将其破除的办法,只是其中之一。
当然,即便众人有着直接在精神层面将其破除的办法,也无法直接实施——因为那样就是在杀死人类的【欲望】。
人类、生灵,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欲望】。
从最基本的求生欲,到人类对万事万物的【欲望】,一个真正的生命,就必须要有这样的【欲望】,不论简单还是复杂。
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即便是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也会有这样最基本的求生欲。
因此,想要真正完美地破除【精神的亚当】,就必须要真正【唤醒】那些正沉睡在梦境中的人们。
………………
如果说【精神的亚当】是一张以梦境为丝线编织成的一张大网,那么作为一个同样能编织梦境的【织梦者】来说,入侵这张大网可谓轻而易举。
他不会成为破除圣痕计划的实施者,但他可以是一名旁观者。
当然,他不可能将自己的整个思维加入其中,因此这次他只加入了一小部分——但这也足够。
他无意去拯救那些陷入梦境的人们,但他还是想看看,这个被自己和大家保护的文明的人们,是有怎么样的想法和觉悟呢?
海滩。
说实话,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他硬是来到了这个自己都感觉很微妙的海滩。
难道是因为他潜意识里面的喜好产生了共鸣吗?
难评……
而且,不出所料的是——这片沙滩上出现了几个十分合理的太阳椅。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苏无垠干脆双手插兜,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散步式地朝着那些椅子上躺着的人们走了过去。
或许是他这样太过招摇,还是他这一身行头太过显眼(谁家好人在沙滩上穿风衣长裤的啊……),沙滩上玩耍的孩子,晒太阳的大人们都注意到了这个显得格格不入的小伙子。
不过也只是瞅两眼就得了,都来圣痕计划的梦境里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可并不妨碍他们在这里享受自己想要的生活。
最后,苏无垠注意到了一个身上带有不少疤痕的中年大叔——很明显,他至少是一名身处前线的军人,或者是缉毒警那样的高危职业者。
“年轻人,太阳这么大,还穿这么多,不热吗?”
大叔自然是注意到了身边这位小伙子,他顺势摘下了墨镜,温和地笑着问着眼前这位看着细皮嫩肉的小年轻。
“啊……就这点温度算是毛毛雨了啦……”无垠也用着慵懒的语气回应道,“大叔,别看我长得年轻,我也是被架在火烤过的呢。”
“哈哈……保养的挺不错啊,年轻人。”大叔也爽朗地笑了,“年轻就是好啊,我这把老骨头可比不上你们咯。”
“倒也不这么说,我看大叔您的身子骨还挺硬朗的。”无垠也耸了耸肩,笑着攀谈着,“就算岁月在大叔您身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但以大叔您年轻时的性子,应该是不服老的吧?”
言语一句道破,但是由于无垠说的比较隐晦,二人之间的氛围倒依旧轻松。
“呵……年轻人,你倒是挺会看人的嘛。”大叔收起了豪爽的笑容,转而变成了一抹无奈的自嘲,“没错,我是不服老!
可惜了,谁叫我这个年纪就已经因为过重的伤势躺在病床上以至于生活都难以自理呢?
像现在这样的生活,都是现在的我想都不敢想的。”
说着,他看向了靠近海边的某处沙滩上——那有一群孩子正在一起嬉戏打闹。
“年轻人,看那——那个孩子就是我的儿子。”
大叔骄傲地指了指,无垠也顺势看过去,也找到了和这位大叔相像的孩童。
“我在边境驻守数十年,基本上没能和孩子和孩子他妈见面。”大叔满是叹息地说道,“而如今,我能回家还是因为在一次武装斗争中受了重伤,被迫回来。
结果,倒是成了老婆和孩子为我忙上忙下,去照顾我这个家伙。
现在……这一切安定健康的生活就像做梦一样。”
无垠静静地听着大叔的每一句话,但他也很明白——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谁都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就像这位大叔一样——飞来横祸让他不得不下岗,虽说和家人团聚,并且估计会因为伤的原因而得到国家补贴从而能算是衣食无忧。但就一位参了军的,还是边境驻守军的军人来说,这样的结果反倒是让他更加痛苦。
“那……大叔您后悔吗?”
“怎么可能后悔!”他慷慨激昂,一想到身为军人的生活便让他无比自豪,“我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本来就打算一直驻守边疆的,又何来后悔一说?
只可惜,这个梦境太符合我曾经最期望的生活了——一家人无病无灾,过着这样平静又幸福的日子。”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只是片梦境吗?”
“当然知道,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兵,这点洞察能力都没有的话,早就在边境那里死了几百回了。
只是……可惜了这样美好的梦了。”
无垠没有接话,但就如他先前所说,大叔自始至终都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废人看待。他的性格和经历都不许他这么想。
但现实残酷,倘若他接受现实,那么离开梦境后他依旧会回到病床上,这样不仅是他自己,还会连累整个家庭来照顾他。
“年轻人,你应该不是属于这片梦境的吧?”
“的确,或者说我并不打算沉沦梦境,只是我想要看看梦境里是什么样。”无垠耸了耸肩,“至于现在,我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就不在这个梦境里待着了。”
说罢,他往前走了走,张开双臂,感受着迎面的海风。
“看来……我也该从这片梦里醒过来了呢。”
无垠闻言,回头看着这位从太阳椅上站起身来的大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想好了?要是醒过来,那可就要面对你不喜欢的现实了呢。”
“哼,可不能被你这年轻人比下去了!”大叔握了握拳头,阳光撒在他身上的伤疤上,那现在却如同勋章一样熠熠生辉,“现实有多少苦难我都挺过来了,这点又算什么?
热血一生,但倘若就被眼前的诱惑迷住了双眼,那可真是有辱军人了。
再说了,我的孩子也在这片梦境里,要是因为我让我的孩子没有属于他的未来,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很不合格!”
看着这位军人的觉悟,无垠也明白了一点——这个世代,也总会有像他的人挺身而出。人类的觉悟可不止于此!
这个世代,值得他去守护!
眼前的这位军人兼父亲,也是无数人类的缩影。
但,他又想到了什么。
“大叔,你挺有意思的,能像你这样有决心有觉悟的可不多。”
“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叔了然一笑,“这个梦境里还有很多这样沉睡的家伙,看大叔我把他们一个个叫醒!
年轻人,谢谢你了!”
说完,大叔一个标准的军礼送给了无垠,无垠同样回礼。
二人同为战场的战士,此刻也阴差阳错地相聚。
无垠无意于特地去唤醒眼前这些人脱离梦境——毕竟他只想去成为旁观者。但如今仅仅是聊天,他便能清楚——即便自己不进入这些梦境,这些人也会凭借自己的意志,主动带领人类脱离梦境。
因为人类的历史上从来都不缺乏这样的先驱者。
大叔离开了。
无垠看着眼前即将要瓦解的梦境,也不禁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人们,的确没有令他失望。
“‘我命由我不由天’吗?有点意思……”
没来由的,他不禁想起了这句话。
一阵海风吹过,少年的发丝也被吹动。
待海水的波浪停歇时,原地早已没有了少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