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沈休用一种“有什么招,尽管放马过来”的表情看着萧十六,没想到萧十六一反惯常嚣张的姿态,忍辱负重的低眉顺眼、面带笑容。
沈休转头见顾念珩眼中饱含嘲弄,又见萧十六低眉顺眼中一句清淡的话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关怀,沈休背过身,渐渐地对萧十六态度缓和下来。
计划中,顾念珩会在东街棚门口等人,她借口路过买东街上王家开的花阁,再迟一会儿再下楼,然后就在晴川公主同没出现的期间来个登场。她和顾三“偶遇”并破坏他的计划,沈休在家中已经想了大半个月。
沈休刻意多等了一会儿,才晃晃悠悠地下楼,没料到刚进门,就看到一出好戏,遇到了萧十六。萧十六一脸欠揍的样子拉着她从她楼里出来,沈休当即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闹的大过份了,沈休心虚地下了马车,可顾念珩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沈休屏息静气立在萧十六的旁边,,强忍着身边萦绕的低气压,怀揣着一点可能的幻想,一向喜欢横着走的沈休一路忐忑地绕了路。
直到风停稳了,沈休同顾念珩擦衣而过,顾念珩却一动没动。
晚风鼓起顾美人的白衬衫,阳光把他一池长发染上了淡淡的橘色,沈休心中一钝,眼中涩了起来。
萧十六背对着沈休,一向与沈休针锋相对的声音里难得有些疲惫:“子缘,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佛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抢夺了依旧不属于你。”说完这话,萧十六不动声色地帮马虎的沈休带好所有落在车里的东西,还有一把青纸伞,嘴像刀子,心却是暖的。萧十六再看了倔强的不曾回头的沈休,木着脸上了马车,亦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休却悄悄的回过头来,轻轻转开了目光,望向上头云朵被风微微荡开,阳光忽然变得有点刺眼,沈休闭了闭眼睛,低声回他:“或许吧。”
平心而论,从遇见萧十六开始,沈休就一直把他当敌人,是视他为一个无端破坏她计划破坏者,打从心底地抗拒他。
可如今想来,头一次见到萧十六或许就在他说出那一句“嘿,你就是沈家的二公子”的时候,他是想过要跟她好好相处的。那时的自己呢,似乎只是冷淡着脸走过萧十六身旁,此时想起来,让沈休心头涌上一股无边的难过。
在那次街头尴尬的相遇之后,沈休就没有再出相府的大门了。
萧十六还是会来相府窜门,沈休同萧十六恢复了当初的“相敬如冰”,“相见两厌”的局面。其实沈休几乎能想象到他们俩单独共处的尴尬局面,可他的眼神不容沈休拒绝。
他们的确一路无言,走到哪气氛瞬间沉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以至于沈休时常扭头问萧十六:“什么时候回去?”
虽然是他单方面对沈休很冷淡,但是走动的很勤快,以致于让沈休又误以为良妃一家子对相府图谋不轨。
萧十六咬了咬唇,回过头来看着麻木走开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叫住她。
时间回到他想要和沈休和解的时期。她显然不被他的任何怀柔策略所影响,却是也没甩冷脸。
上了桥子后,萧十六无奈抚了抚额头,眼前之下似乎只有剑走偏锋最为妥当了,像他们最初相处时那样,什么都跟着他唱反调。
至少……比起如今装出来的表面和睦相处自在多了。
农历二月初六,黑道白虎。
沈休窝在相府已是许久不见人来了,反常的是,连萧十六也不来了。
终于……是厌倦了么。
另一头,十六皇子刚入良妃的宫中,打断了下人的喊话,猫着步,静静的在良妃身后立定,许久,便听的一声感慨。
“这梧桐树更加的粗壮繁茂了。”良妃抬头,透过被风吹打的朱纱窗,眼神深远的望着院子里亭亭玉立的树,禁不住感慨道。
草木无情,无情却最是长久。
就像曾经盛极一时的听雨楼一般。只有那满树的无情的梧桐长长久久的立在荒芜的院子,叶子堆满了小径,却已不见当年脚步声。
又忆得当年十六刚出生的时候,自己亲自在满园里种满了杏花,手植几株梧桐树。十七年过去了,杏花开了满园,梧桐亭亭如盖,当初那个尚在襁褓的孩子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个冬夜里从梦中醒来,似乎听到了延续着历代王朝所上演的哭声,晨起的朝阳不见暖了。
这一切本该就是明枪暗箭的皇朝中上演的,从来都是时间的问题。
满树花,风摇绽。
良妃回望苍白着脸色苦着脸的萧十六,压抑住心底的念想,缓缓的勾勒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拿着苍白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萧十六的脑袋。
萧十六抬头,眼里闪着细碎的波光杂着漫天的星辰直直的望进良妃的眼里,良妃看到那水波里漾荡着的的双瞳仿佛映出自己年轻时的模样,笑容直达心底。
这宫里埋葬了她的爱情和青春,然后,继续用残血来浇灌着杨柳萌发新芽的野心。
坐在宫里的座上道那人啊,他的确是个好人……
那年,她站在自己安稳的人生里从容笑着看每一个人,猝不及防的,却撞入那人的怀中。
九五至尊,天下统一。
一向都是那个人的梦想。
那个她曾放在心上的人,怀着美梦一路的疾驰,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他耳中希望听到的是北朝衰落下去的消息,每当有人说北朝强盛时他便即便忿怒。萧梁,已经衰落了,可是他依旧开开心心的,自满自傲的,总在等着一个天下统一的时机。
年轻的时候总听见别人夸他才智超群,擅长诗词,精通经学,草隶尺牍骑射,莫不称妙。
她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非池中之物。
后来,她曾经也看过帝后琴瑟合鸣,也曾拒绝入宫,可最后她还是摒弃了一身傲骨,终于还是成了他众多妃子中的一个。
这守望的半壁江山,宫墙里早已听不见宫墙外面漫透的哭声了。如今的圣上,怕是要重演前朝旧事,荒唐至死。她守着守着,也有些守不不去了。
“你必须助宣儿夺得皇位。”良妃妃爱怜的望着萧十六,又像透过萧十六望着别人。“圣上的命还很长着呢,你们也得好好活着,切勿打草惊蛇。”
“母妃,若是按照传统的规矩,立皇长子为储君是天经地义,那皇长子又真的是看起来没有瑕疵的人,众望所归也莫不为过。”萧十六勾起的嘴角略带苦涩,仿佛嘴里的药味依旧恋恋不舍的停留在舌尖,经久不散。
皇长子甚得民心,每当下雨飘雪时,就派身边的人出去穿街走巷看望贫困人家,如果有流离失所的,并亲切的加以周济。又拿出主衣库的丝绵作衣,冬时施给贫困挨冻者,如果遇到死亡没收埋的,就为之备给棺材。
这样非一朝一夕,打着灯笼收买人心的人。
绝对是终极版豪华套餐的人物。可是,在宫延秘籍碎片中,惊才艳艳的皇长子却因宫中内斗而早夭。
那是已故的袁皇后唯一留下的子嗣,那也是皇帝心中唯一的储君人选。这更是皇后至今无子的宫中辛秘。
这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响当当的人物。
“早些年,皇长子没有出生以前,是准备立你父皇的弟弟的儿子为太子,准备继承大统的。”良妃意味深长的勾起嘴角笑了。况且这风雨欲来前的海宴河清,最不缺少的便是机会了。
话说三分,留有余地。
萧十六垂眸,知道他的母后最喜欢干的事便是借刀杀人了。但是有一点是萧十六至今没想明白的,是他的母妃一直对皇长子的死格外的关心,凡是有关皇长子的信息,他的母亲总是有些小心翼翼。自懂事起,萧十六听的皇长子的传闻最多的不是来自宫中府中,民间弄巷,而是自他母妃的口中。
有时候,萧十六算了算当年皇长子同他母妃的年纪差不是特别远,他甚至有过一个变态的想法……
正谈这宫里头勾心斗角的事情,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通报,说是德妃同武德殿内的贤妃拿着贵重的药材亲自来探望。
良妃眉心一拢,思绪尽收,她可不记得同她们感情深厚。
萧十六退后一步,将询问的眼光投到了良妃身上,一脸无辜的望着她,良妃默默的摇了摇头。
良妃略一沉思,便打了个手势,踏出门口。
城中贵族,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
皇帝宫中美人,便当如是。哪怕年长了,看着依旧高贵鲜艳如同标梅之年。在宫中,岁月侵蚀的是那颗桃李年华的心,美人美的,向来是那一张皮。
然而在拜过礼站起身来时,对上那一张不施粉黛美若天成略微病容的脸,萧十六有那么一刹那没有回过神来。
萧十六略有感慨,想必这位女子是他父皇亲自挑选的,比起宫中女子的不敢恭维的眼光,这一次竟然还可以。
城中时下审美阴柔为上佳,跪在地上那人五官端庄而精致,不同于沈家二公子那张像是出色的画家用欢愉的语调细细的描绘着百转千回的念想,一刀一刻,笔落惊风的脸。跪在地上的美人美的是江南软水青山特有的味道,我见尤怜。
“既然母妃有客,那么孩儿先行退下了。”被一群人用着探寻的眼光盯着发毛,十六咳了两声,询问道。
“姐姐身体可好了些?”贤妃收回目光,神情自若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