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一分一寸的往下坠,在临沉落入地的那一刻,像是奋尽了所有的余力似的,把全部的璀璨和光华一起赶在这一刹那间发散出来。
因此,天边的色彩特别壮丽,映照得景象特别辽阔,也看得人分外兴起了一股沉郁、苍茫和悲凉的感受,情不自禁地仰天长啸了起来。
然后,气竭了,落日从半天的余晖逐次黯下去,终至于整个的沉落,大地全部陷入黑暗。
北京城的繁华也是夕阳,是大明朝在回光返照的时刻,所奋力绘出的最后一块锦绣。
……
一进入大明门,东边第一个衙门便是礼部,而过了礼部衙门再往东,乃是太医院。
太医院有好几进,最里面的一进,正是太医院最高长官,太医院使的办公之地。
这里戒备森严,丝毫不亚于其他衙门,因为皇家用药,便是出自此处。
太医院使张大人今天有些惴惴不安,正在宫中给后妃治病的自己,竟然收到了消息,‘上面‘亲自来了!
这个‘上面‘,不是指皇帝,而是……
快步走入自己的办公大厅以后,张大人四处张望一番,又进入了二堂。
穿过二堂之后,来到了书房之中。
张大人再一次四下张望,确认无人之后,按下了书架中隐藏的机关。书架一转动,开出一个黑洞洞的小门。
走过一段阴森的地道之后,张大人来到了一间密室。
这是一间很小的密室,不过东南西北却开了四道门。
张大人永远都不知道其他的门到底通往何处,只知道自己来的这一道门,通向的是太医院使的书房。
密室中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两人--一个负手而立,背对着自己的老者和济世医社的李医卿!
张大人不由得有些讶异,不过却也不敢怠慢,而是对着那老者躬身一揖:‘鬼尊大人,我来了。‘
那名唤鬼尊的老者并不答话。依然背对着张大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要紧的事情。
张大人只得偷偷瞥了李医卿一眼,小声道:‘李医卿也来了?李医卿荣登医卿宝位,在下还没来得及恭贺呢!‘
前任济世医卿叶问天死后。李医丞自然而然的坐上了济世医社的第一把宝座。
李医卿笑眯眯地拱手一礼:‘张大人言重了。‘李医卿看了鬼尊一眼,接着道:‘都是为鬼尊大人办事,不分你我呀!‘
就在这时,鬼尊突然开口问道:‘李医卿,刚才你所说的那张力在蓬莱县的所有经历。可有遗漏?‘
李医卿心神一凛,连忙应道:‘绝无半分遗漏。‘
鬼尊点点头,淡淡地道:‘如此说来,那张力在蓬莱县还不会功法。‘
话刚落地,一直背对着太医院张院使和李医卿的鬼尊,转过身来。
这是一名年约五旬的老者,脸上竟然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张院使暗暗心惊:这张面具之下的面容,自己从来都不曾见过,想必李医卿也是如此。
张院使偷偷瞥了李医卿一眼,果然李医卿身子也有些微微发抖。
鬼尊继续开口问道:‘张院使。英国公夫人的偏瘫之证,真的是张力治好的?‘
张院使讪讪地道:‘先前我太医院也派了不少御医前往诊治,我也亲自去过,实在是束手无策。后来虽然开了些药,恐怕也不中用。鬼尊大人,您不是也曾经看过吗?‘
鬼尊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我自然看过英国公夫人的病!哼哼,老夫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两人可以治愈她的偏瘫之证,没想到老夫还没出手,竟然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子把她治好了!哼哼。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沉默片刻之后,鬼尊转头对李医卿道:‘李医卿,那张力身材如何?‘
李医卿不假思索地道:‘他在蓬莱县时,曾经在济世医社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身材乃是八尺有余……‘
鬼尊摇了摇头。阴阴地道:‘容貌可易,身材难改,何况还是差了足足一尺!那就不是他了!‘
张院使和李医卿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哪个他?
鬼尊思索片刻,对李医卿道:‘你说张力找什么儒家高人去了?‘
李医卿点点头,道:‘正是。听说他要参加恩科考试,也不知跟哪个儒家高人学习儒术去了。‘
顿了一顿。李医卿接着道:‘我多方打探,也没有那张力的半点踪迹,也不知是不是吴二公子下了狠手?‘
鬼尊淡淡地道:‘吴三桂?不是他,我昨日才打发人去吴三桂那边问过话。‘
张院使皱眉道:‘听闻吴二公子是军中之龙,一向自视甚高,恐怕不会轻易说实话吧?‘
鬼尊冷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他不敢的。‘
这话一落地,张院使和李医卿立刻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鬼尊又转过身去,自言自语地道:‘张力,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老夫一定要会一会你!‘
……
安化庵的清晨依然鸟语花香,若晨也依然在花厅处闲坐。
若晨脸色有些潮红,看着手上的一张信纸,身子微微发起抖来!
那信纸上只有十二个字--今科会试,我必高中,卿且安心。
这笔迹若晨再也熟悉不过,正是张力的。
若晨痴痴地看着信纸,不多时,眼圈红了起来。
很快,若晨便将信纸收入怀中,一个人怔怔地想着心事。
刚才早起散步之时,灵儿带来了这张信纸,说是一个小乞儿给她的。
灵儿立刻追问小乞儿是何人给他的,小乞儿只说收了那人一钱银子,来人在一部马车之中,并没有看见容貌。
据小乞儿说,那人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
张力,你这狠心的人儿!
你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一声呢?
即使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见面,你也可以悄悄地来啊?
为什么不来见我?
若晨幽幽叹了口气,心情又开始忐忑起来。
也许是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不像他风格啊,他那惫懒的性子,就是爬狗洞也要找机会来见自己的呢!
若晨再一次摇摇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旁的灵儿看着小姐这副模样,也有些心疼,于是开口道:‘小姐,小神医恐怕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你还是不要想了。‘
若晨不甘心地点点头,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灵儿心思最是活泛,顷刻间便想起一事,笑道:‘小姐啊,你的心上人恐怕不能独步天下了!‘
‘啊?‘若晨一惊,忧伤的情绪变成了疑惑,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灵儿调皮地道:‘先前那马学士不是赞誉小神医所作之词,天上有,地上无,什么独步天下云云么?现在坊间又传出了一首佳作,却不是小神医作的。‘
若晨嘟了嘟嘴,不高兴地道:‘什么狗屁佳作,能与张力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相提并论啊?‘
灵儿笑嘻嘻地道:‘小姐你还别不信,我专门把那词记了下来,我给你念念。‘
若晨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蹙眉道:‘念!‘
灵儿整了整嗓子,抑扬顿挫地道: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一词念罢,若晨动容了:‘《采桑子》?‘
灵儿点点头道:‘小姐真是博学,正是《采桑子》呢!‘
若晨微微颔首,思索片刻,开口道:‘真真是一首好词!若没有张力的《木兰花令》,此词可为天下第一!‘
灵儿笑嘻嘻地道:‘小姐的意思,这《采桑子》还是不如《木兰花令》呗?‘
若晨笑道:‘张力的词乃是灌注了对我满满的情感,在我心中,人生若只如初见永远都是第一。‘
灵儿咂舌道:‘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小姐眼里只认小神医啊!‘
若晨轻轻拍了拍灵儿的后背,作势要打,嗔道:‘你这张利嘴,怎么越来越像那康兴安了?‘
灵儿不高兴了:‘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神医自然是和你般配的,可你也不能把我与安子那油嘴滑舌、看了美女就流口水之人相提并论啊!‘
若晨微微一笑,不再接这个话茬。
半晌之后,若晨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你说的这首《采桑子》,是何人所作?张力才高八斗,这人么,唔--算才高七斗吧!‘
灵儿忽然抓住了小姐的语病,笑道:‘哎呀呀,小姐终于也有犯错的时候哩!这词儿可用错了!天下才共一石,张力独占八斗,其余人只有二斗了。你又说那人才高七斗,这不是加起来一石五斗了?‘
若晨嗔道:‘你这贫嘴的毛病真真没得改了!说吧,那人是谁?‘
灵儿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道:‘那人可是大名鼎鼎的叶太师之孙--名叫叶天成的!‘
若晨喃喃道:‘叶太师?前朝叶向高老太师吗?‘
灵儿点点头,打趣道:‘听说叶天成也是不到二十,唔--才高七斗的话,肯定能入了老爷的法眼,毕竟人家是叶太师的孙子。要不小姐考虑一下?‘
若晨瞪了灵儿一眼,恨恨地道:‘我终于明白了--你不是学安子,你这是学张力啊!真真是气死人不偿命是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