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大福右跑了过来,上了船舱。东阳湖周遭没有茅房,四周都是杂草,这么短的时间内大福右根本来不及找到茅房,想必在岸边上就地解决了。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抱怨:“嘿嘿,真倒劲!这一连几十天都没有吃上一顿饱饭,刚刚吃了一顿大餐,却屁股啰嗦,全拉了出来!嘿嘿,真倒劲!这不光舍了肚皮,大肠油也被刮了一层!嗨!倒劲!倒劲!”
王大石听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大福右看着王大石,用眼神向旁边的温晴晴瞟了瞟,然后走到了船舱的舷板上躺下来睡觉。
大福左坐在了船头,风游僧和船主在边口聊天,船舱之中只留下王大石和温晴晴。
当然,王大石也明白大家的意思,就是给两人创造单独相处的时机,他觉得很有压力。
王大石有过几次婚姻,那曾经的媳妇都是王里长托人说媒找的,不是寡妇就是骗子,相处不长。王里长心里急,怕孩子年纪大了找不到媳妇,一辈子就过去了,他还想早早抱个大龟孙子,撑撑王氏的门面,这般急切的催促,致使王大石没有时间和未婚的媳妇相处相识,闹出不少笑话来……总而言之,王大石对于谈情说爱是一张白纸,没有一点儿经验,面对眼前的温晴晴,他不知道该怎么搭讪,不知道第一句话能说什么,该说什么。他思虑着,就这一顿促,更显得尴尬,更乱更慌起来。
温晴晴是位朴实的农村人,年少懵懂,竟等着面前的魁梧的大哥哥能关心一下。
“我,我之前结过好几次婚姻,只不过,那是我不愿意的……”
王大石这一慌,把之前结婚遇鬼和被骗的经历纷纷讲了出来……讲出来之后,他自己也后悔不迭,不知道讲这些干嘛,能起到什么作用和目的吗?
“能,能促使感情的发展吗?或者只是百害无一利吧!”
温晴晴听得哈哈乐笑,觉得好玩,有些关涉当地风俗的事宜,听得云里雾里的,总而言之,她对王大石总体的印象是诚实中肯。
王大石固然不知道,诚实中肯,恰能唤起此刻温晴晴孤苦无助的依托。
温晴晴看着王大石,本分地说道:“谢谢你的相救,若不是你,恐怕我已经被淹死在东阳湖的湖水之中!”
王大石听到温晴晴这么一说,才觉得这是一个好话题,只恨自己当时没有想出来。他本性好羞,不善与人言语的弊端也凸显出来,此时他笑了笑,结结巴巴地说道:“哦,哦,没,没,有关系!”看了温晴晴一眼,“你,你,你受到惊吓,亲人也去世了,你节哀顺便吧!”
温晴晴木质地点了点头:“嗯,谢谢你。爹爹死了,我再悲伤也没有用。之后,我便孤身一人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着,泪水又流了下来。
王大石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应该安慰她和关心她,给她一个坚实的肩膀依偎,可是,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磨蹭了半会,他把话题转开:“哦,不过,不过,你之后便安全了,高大统和村人们现在都靠着我们祈雨呢,他们之前所找的那个风凌霄和鹰神汉都是假冒先生,都是骗钱骗财的,之后,你也不用再躲在船舱里头了。刚才,刚才你也看到了,那给咱们送饭的都是这里的村民,是高大统派他们送来的!”
温晴晴点了点头,没有回应,可以看出来她还沉寂在惊吓和爹爹去世的伤痛之中。
两句话过后,王大石不知道说什么好,勇气和自信不知跑了哪去,他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自己又该说些什么,突然想起楞菇师傅的教训:“扬起头才能发现自己长得并不矮。”
“是呀!扬起头才能发现自己长得并不矮!”王大石想:“我,我怎么这么紧张,我若是这样,将来也别有所追求了!扬起头才能发现自己长的并不矮!我,我为什么在心底会觉得她非常优秀,有配不上她的念头呢,我不能这样想,我并不矮,我只是没有抬起头而已。世间之大,人有众多,当然还有不如我的呢!”就这样做了一番心理斗争,王大石努力地抬了抬头,面对温晴晴,但是心中依然上下不宁,感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现场沉默了好一会,王大石又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再次抬了抬头,身子才算整个扬了起来,他润了润嗓门:“嗯咳,没,没关系。你看,还有这么多关心呵护你的人呢!”
这话一出,王大石陡然间觉得胸怀宽广了很多,心里的石头也消失不见了。
温晴晴看了王大石一眼,显得有些害羞,不过顿时开朗起来,翘嘴说着:“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头仰得这么高?这样,显得你的肩膀更加宽实!呵呵……”
王大石一怔,这才发觉失了相:“哦,我师傅……我平时很紧张,很卑微,楞菇师傅教我说扬起头才可以,才可以看得更远!哦,错了,扬起头才能发觉自己并不矮!每当我紧张或是卑屈的时候,我都会扬起头!哈哈哈哈……”
温晴晴“噗嗤”一声就笑了:“还看不出你这么幽默!真逗笑!呵呵,你居然把你师傅教给你的谆谆教言说错了,该罚!”
王大石摆正脑袋:“嗯,是该罚,我在乡土派学艺的时候,整天都被罚!”
“那为什么,是你调皮吗,或是你学艺不精?”
王大石说道:“我都是按照楞菇师傅的意思去做的,就是有的时候事情总做的不完善,就这样被罚了!”
“你的楞菇师傅收了几个徒弟,他们都是做什么的,他们都被惩罚吗?”
“啊……楞菇师傅威名远扬,只是刚创立教派,所以收徒不多,但是,师傅收徒严谨,当初很多人应聘,楞菇师傅都没看上眼……大福右、大福左,还有东方木白、东方清落……不过,不过,他们才没有被惩罚过呢,他们才智绝佳,口才又好,怎么会被惩罚!”
“那,那一定是你太本分了,承担的事情多,未免做错的就多,做错的一定被盯着,便免不了惩罚了……不过,这样也好,总应该能多学到本事!”
王大石听到“学本事”,一心酸楚,此刻便不多提了……
温晴晴看出了什么,呵呵一笑,问道:“啊,那都是怎么责罚你的?”
“有时候用拐杖擂背,有时候就‘唰’的两个耳光,有时候就疏远我……你不知道,她这样,使我心理产生很多想法,有的是压抑,有的是自责,有的是愤怒……只是后来,我才懂得,这些是学徒的基础啊,这些是磨练心志的基础呀!”
“呵呵呵……那扇耳光的滋味一定很疼吧!”
王大石点了点头:“当时疼,后来就不疼,之后也就长记性了!”
温晴晴焦切地又问:“那,你恨楞菇师傅么?”
“当时会恨,一瞬间就不恨了,后而你会觉得这打下的巴掌金贵金贵的!不恨,我跟你说,当用心的师傅能够打两只耳光,那他一定是疼爱你的!”
温晴晴陷入一阵沉思,缓缓地说:“是吗,是这样么?从小爹爹一人带我长大,他一人受这么多的苦,渐渐老了,还没有享一日福分,却因为我就这么走了,他这么疼爱我,我却没有报答过……”
王大石点了点头:“是呀,我没有母亲,我是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后来,王里长把我带大,他就成了我的亲爹。爹爹他一辈子辛劳,就是为了儿女,就是希望儿女能够好好的,若是我们不好,不能好好珍惜自己,那,那父母也不会高兴的,爹爹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温晴晴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们更应该好好珍惜自己!”
“那,那你就不要再悲伤了!”王大石说。
温晴晴露出真切的笑意,点了点头。
这笑意是真切,是期望,是一丝丝的依托和爱意。
此时,王大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是农村的姑娘,衣着装扮不鲜,倒是散发着朴素真挚之美。
王大石看着很是亲切,他觉得温晴晴远远不像欧阳紫云那么让人不敢靠近。
“天空很静,星光隐隐,可是月光静美,那浩瀚星点却都被遮羞了晶华。”王大石看着,突然心中有了感叹:“这世间,哪有样样都好?”
温晴晴却觉今日的月光是平生所见最美的,今日之夜却是平生最惬意的。
“这天气干旱,白天都闷着呢,只有这个时候最清凉,还有微微的清风,咱们出去走走吧!”王大石说道。
温晴晴点了点头:“好吧!”
王大石鼓足勇气,搀着温晴晴的手走下了船,向东阳湖边走着,欣赏着湖边的景色。
就这样一个整夜过去了,直到凌晨时光,两人才小憩一会。
……
第二天的夜仍是这样,星空被月华照得彻亮……两人仍是绕着东阳湖,只是这脚下,正处湖边的西畔。
荒漫的农田如同台阶从湖心低处爬向平台然后平川延伸于百里之外,让人想像那稻田、田埂、菜苗和农民田生驱牛赶车、摸镰挥割,忙活的场景。只是这已成了旱地,再难于青草禾苗应景了。对人们充满爱意的,凉飕飕的清风,微微地吹拂着,那也体会不到了温柔和善意,只显得在这干坼的土地上挥棒扬沙。在这田埂上,在这土地上,仿佛看到光身赤膊的农人,干浊的眼神。
王大石看到这里,想起了他农活的时光……
两人已无话不谈,但是,当王大石看到此景象时,一阵沉默。
直到岔过这里的地景,方才好些。
许许……
虽然,映入眼帘的景色并不很美,两人的心近情切,又使得双方惬意,欢愉。
王里长一直牵挂着王大石的婚事,随便找个姑娘娶了也就了却一头心事,曾经的王大石也是如此的想法,只是岁月流长,人的心智不断增长,使得他突然体会并且明白了世间感情这个东西。此时,王大石不由得想起了欧阳紫云,只是欧阳紫云在他的心中像一朵云彩飘忽不定,不可捉摸,渺茫又遥远不及,在他的脑海之中一抛而去,时时又会弹回来。
“在这世上,没有最亲近的人了,都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温晴晴有些害羞地说道:
王大石想到自己的过去,说道:“上苍会眷恋苦心的人,只要你真诚地对待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那么总会结出美满的果实!”
“你,读过书识过字吗?怎么,你说的话都深含大道理?”
王大石摇了摇头:“我读的不多,有些道理都是自己经历之后悟出来的,哪有什么深和浅的。”
“哦,对了,还没有问你,你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之后将要到哪里去呢?”
“我们都是民间的粗莽之人,无以定居,随处漂泊罢了,听说行道之中有个叫‘厨行’的,咱们想去学艺,学艺回来,开个饭馆,赚些钱把媳妇和孩子们养得白白胖胖的,那,那就是我的心愿!”
“厨行?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志向虽不大,倒是挺实在的,我才不喜欢好高骛远的人,普普通通的日子,最实在不过。”
“是啊,我们发觉这里干旱无雨就留了下来,附近就是我的家乡,它叫古安寨村,也受了干旱,我们想想办法,把雨水求下来。咱们也不能不顾这里的干旱,苦的都是村民,咱们最喜欢和村民们在一起了!”
温晴晴没有置声,顿了好一会儿,说道:“其实,漂泊的日子也很好,总归它少不了寂寞的随伴!”
王大石听出温晴晴的话音,但是他又不能确定,他心底总觉得自己卑微,配不上人家,所以心底有些距离,但是他不能总想着自己的卑微,不能没有自信,不能不扬起头正视自己,这样自己将永无翻身之机会……他在心底不停地念叨楞菇师傅所传教的那句话:——扬起头才会发觉自己并不矮!
接着王大石又有所领悟,他觉得实现自己的梦想需要努力,努力就从现在开始,只要努力总有机会。就这样想着,王大石再次挽起温晴晴的手,他觉着这双手非常的温暖,非常的温心。
温晴晴好似被王大石这双坚毅的手触碰了心,浑身一阵酥麻,一阵羞愧之后,又感觉无比的宽慰。此时此刻,她的身子已经不由得自己的控制,靠在王大石的肩膀,若非王大石保守,任由王大石如何恣肆都默许。
王大石怔了怔,他看着远处,心中不知道想些什么,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温晴晴随着他向远处看去,远处朦胧的黑。
湖面上,零星船只,灯火影影绰绰。王大石指着它们,对温晴晴说道:“你看,船舱里头的灯光,随风飘飘,如同半空中泛起了星星,给这昏黑孤独的月夜也带来不少光彩!夜,好像有了生命!”
温晴晴眯着眼睛看着,笑着,说道:“真的,真是太好看了,如果能每天无忧无虑,数着天上的星星,那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是啊,其实,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份期望,当期望小的时候,哪怕每天都是粗茶淡饭,都会觉得美满无比。”
王大石说完再次看向温晴晴,此时温晴晴却显羞怯,不好意思。
温晴晴对着王大石说道:“听你的说话言辞,像是一位悟道之人,说什么都有道理,耐人寻味,好似经历过不该经历的事情。这与你的年纪很不相符,像是一位师傅!”
王大石有些不敢担当,显得谦虚:“哪里,哪里,我只是一介普通之人,真是让你见笑了。”
温晴晴看着她微笑着,不再说话。
清风下,她显得亭亭玉立,格外好看。
月亮高高挂起来,映入湖水之中,明亮皎洁,像是嵌入一块碧玉,波浪起伏,拍打着湖岸。
王大石看着远光和近景,心中想起了欧阳紫云。
——是呀,那曾经的清风山上,那曾经的乡土派中一起做饭的情景,那座神庙……一切都尤新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他暗暗说道:“这样美丽幽雅的夜晚,若是能和心上人相逅,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转过身子,看着身岸的女子却是初识“陌生”的温晴晴,他暗自息叹!他还想着欧阳紫云,从他的心底还是向往着黑胡老人的测算,那曾经测算的姻缘人,可以结为媳妇的欧阳紫云……在乡土派他与欧阳紫云相处一段时日,他对欧阳紫云有些莫名感觉。
回过味来,王大石又非常的矛盾,他一直觉得欧阳紫云是不可追求之人,自从遇到了温晴晴,这种感觉更甚。
欧阳紫云家中富裕,是普通的穷人难以攀比的,另外,她性格偏傲,娇生惯养……俗话说,结婚要门当户对,可是欧阳紫云的家庭或是她本人的性格总给一种不可欺近的感觉。
王大石克制着自己的思想,他觉得温晴晴更实际,更好,更实在……觉得温晴晴更适合自己。他想在心中默默地忘却黑胡老人所说的姻缘人,心中时刻念着欧阳紫云已经不存在……他要逝去心中的旧疤,换取新的人颜,抓住身边唾手可得的时机……
就这样,夜已经很浓很浓。
王大石搀着温晴晴的手说着话,他们顺着湖边走回去。
这个时候,突然,湖边口发出“砰”的一声响。
温晴晴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了王大石。
王大石所经历的苦难也好,惊吓也罢,已经太多太多,此时显得格外平静。他对随时而来的危险都能习以为常,他没有被这深夜响声所吓,反而让他感觉到温晴晴肉身贴体的舒适和温暖。
顺着高挑的月光,王大石向声音发源处看去,就在湖面上,一只黑乎乎的东西游来纵去,翻起层层波浪,似乎发现了岸边有人,顿时停了下来。
温晴晴抓紧王大石的手。
两人仔细看去,一只圆乎乎的头脑冒在水上。
“是一只人头!”
温晴晴呼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