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院。
要说这些年的正治形态,那是复杂且多变的,五十出头的冯开岭生来谨慎。
半生颠簸,换来半生主政一方。
要问这十多年的政治生涯给他带来了什么。
那就是真话少了,好听话多了。
明明就是一个贫困县,硬是给他造了一种百姓幸福生活的既视感。
冯开岭知道,这与周围人的讨好分不开干系。
作为书记,一县之首,他每天的工作是繁忙的,也是井井有条的。
办公室会将他的工作,细分到每一分钟。
比如这个上午,他就接待了两个镇党委书记,以及交通局局长。
下午,还有五拨人要见。
这些人来,自然都是汇报工作的。
到了闲暇时分,他又喜欢看看报。
北县晚报作为当地发行量最大的报社,他自然是要瞧瞧的。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喜欢看一份小众报。
上面有个小记者挺有意思的,好像愤青一样,写出来的东西无不尖锐。
比如某某外来老板,想来北县开家大一点的饭店,先后跑了十多个部门。
还没凑齐饭店开业所需的各种执照。
这小记者蛮有意思,还用了个醒目标题来报道这事。
那就是《论一家饭店开业所需流程》
虽然带了点戏言,但也真实反映了北县如今的营商环境。
他这个书记,是有责任的。
不过这还算好的,那小记者下乡还报道过一篇农村教师的新闻。
《为什么欠薪的,总是这些连编制都没有的底层教师。》
语言之犀利,用词之尖锐,就是他这个书记看了,都恨不得立马抓他来臭骂一顿。
每每看到这些,冯开岭都有一种无力感,这跟他身边反映的那些情况截然相反。
北县的贫困是触目惊心的。
也是不容质疑的。
千头万绪也难以形容此时的北县。
冯开岭也在找方法,问专家,得到的答案无外乎千篇一律。
像什么加大招商引资的力度,吸引外来投资商。
这个谁不知道,哪个县没在做。
还有就是一直在谈的国企改革,摸着石头过河等各种各样的方式都尝试了。
效果微乎其微。
坐办公室的那些人,一如既往的不愿意走出去。
坐在自己的舒适圈,到了困难就喊政府支援。
如此种种,怎不贫困。
冯开岭如以往那般,随意的翻着晚报,这是他每天的一个习惯。
他知道,很多人都清楚他有这个习惯,所以晚报上的内容,或多或少都人为的屏蔽掉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迎合领导的喜好嘛,没什么好批评的,正常现象罢了。
不过,今日却看到一条有趣的。
前面大半文字也是千篇一律的反应了南方讲话后的社会变化。
这没什么吸引他的,毕竟这种文章太多了。
后面就有意思了。
隐晦的提出,贫困县想发展,先得朝内看。
大刀阔斧的在国企上下功夫,与那些专家不同,这文章竟然直接提出公退民进的大想法。
还不是慢慢退,而是一步到位的解决大部分亏损国企。
集中资源,发展有限的几家大国企。
这文章能在晚报上呈现,要么就是一时疏忽,要么就是花钱打点了。
再看作者名,陈平。
这名字没印象,不过下面还特意提了一句县委人事科。
一栋大楼的。
这个时间点,写一篇这样的文章,意思很明确嘛。
合上报纸,冯开岭敲了敲手指。
……
楼下,陈平一如既往的闲来无事。
小小科室内,就他一个实习生,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他头上。
正常工作内的,他是来者不拒。
像什么帮人接孩子的,毫不犹豫的拒绝。
虽然受了两记白眼,也不怎么影响他心情。
按他估计,那篇文章只要被冯开岭看到,必然也就会被猜到用意。
能在这个地方做到一定地位的,不要怀疑,没有一个是单纯的。
接下来,肯定就会是一个考察期,长则一个星期,短则三天。
他应该就会被喊到办公室谈话了。
刘洋到中午又来找他了,陈平这个人,在他看来是个很单纯的小师弟。
平时他说什么,陈平都会认真听,只差没做笔记了。
这倒是让刘洋挺有成就感的。
“师弟,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谢谢了师兄,我女朋友一个人在家,回去晚了怕她担心啊。”
“哈哈,好吧,女朋友重要。”
到点陈平就踩着自行车回家了,如今知道他在谋划秘书一职的,也就苏怡一个人。
就是李伟他都还没说。
事情没确定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苏怡在家简单的做了几道家常小菜。
大夏天的,她那乌黑青丝随意披肩,在家就着了件大白兔t恤。
四两半的胸怀撑出一个饱满弧度,盈盈一握的小腰,好不诱人。
“小陈,恰饭啦!”
陈平轻笑,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辛苦你了,你放心,用不了多久,咱们县的工作也就能随你选!”
“你就这么自信?”
文章苏怡也看了,要说好吧,其实也就那样,就是观点比较犀利,步子比较大而已。
要说这样就能拿到秘书一职,她反正是很难相信的。
“你啊,身在局中不知局而已。”
陈平解释说:“你以为我能当秘书,真就凭那文章?”
“那凭什么?”
苏怡明显更疑惑了,她都在想,你不就发表了一篇文章吗?
怎么还不是凭那文章了。
复杂,说不清的复杂。
陈平说:“文章的本身不重要,它透出来的观点以及立场才重要。”
“你可知冯开岭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一县之首,管理百万人的大书记需要啥,她哪里会知道啊。
苏怡摇摇头,又娇嗔说:“哎呀小陈,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点说嘛。”
“呵呵!”陈平笑道:“咱们这书记啊,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所有人看到他破釜沉舟的勇气跟立场。”
“你想想,咱们北县这么贫困,很难说没有他的责任。”
“执政十多年,改革开放也十多年了,冯开岭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保守跟谨慎。”
“放在南方讲话前,他这样的是没错的,毕竟对很多人来说,谨慎就意味着不会有大错。”
“南方讲话后,整个国家层面的主基调都变了,这时候要的就是敢想敢干的那种干部。”
“说这些你可能还无法理解,换一种角度来解释,你就能更清晰了,上面为什么要调县长走,本身就是对冯开岭的一种不信任。”
“这时候,他要是还不表明立场,还像以往那样谨慎,保守,用不了多久,可能就要退居二线了。”
“所以,我给他看的,压根就不是文章,而是一种立场的选择。”
苏怡隐隐约约的有些明白:“你这意思是说,他只要选你,就是间接的在表面立场?”
“这是自然。”
陈平道:“你想想,我要是做了他秘书,我写的那篇文章,还会瞒得住吗?”
“所有人包括市里以前支持他的那位,都会拿出来分析。”
“整个文章,除了前面那些,后半部分都在犀利的表明改革就要大胆。”
“冯开岭选我,也就等于向所有人表明,他接下来将不再保守,而是选择一种破釜沉舟的立场。”
“你觉得,这不就是他现在急需的!”
啪嗒一下,苏怡放下碗筷,抓着陈平的脑袋就是一种乱摸。
“小陈,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么复杂的事,为什么你能分析得头头是道。”
正治,本身就是复杂的。
他一个无依无靠又无背景的人,如果不能向冯开岭证明其价值,又如何能一步跳成这二号首长。
陈平拉着苏怡坐到旁边。
“各取所需罢了,当我文章摆到冯开岭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我是要争秘书了。”
“当然,同样也能想到立场问题,我估计他现在想得最多的就是我到底是算计好了一切,还是碰巧使然。”
苏怡歪着脑袋问:“这有区别?”
“当然有区别,区别还会很大。”
陈平道:“这取决于他会怎么用我。”
秘书一般分两种,一种是负责工作,一种是负责生活。
不管哪一种,其职业的特性,都让它注定不会简单。
(准备申请签约了,本书定位老白文,不会无脑爽,作者尽量向各位读者大大展示一个真实的官场生态。)
(老白文比较难写,所以不会太快,作者也不会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