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和曹操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老对手了,从陈默将势力扩展到河洛开始,抛开战争,双方之间明里暗里的算计就从未停止过,曹操从陈默蜀中夺了天子,挟天子以令诸侯,让曹操在二袁相争的时代有了立足中原的资本,连弱抗强,最终一步步将袁术灭了,袁绍也没能将势力完全拓展到中原来。
而陈默支使贾诩暗入睢阳,虽然弑君本非陈默本意,但那一次,也差点让曹操万劫不复,对错在这样的世道其实并不是太重要,尤其是对他们这样都是双手沾满血腥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此番再战于琅琊,陈默和曹操调兵都颇为谨慎,双方各自试探,但都不敢尽全力,双方的战事倒是每日不休,真火早就打出来了,但此刻却都被压着,两人都很清楚,这场仗想要决出胜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但无论陈默还是曹操,都没想过这一仗竟然一直打了一年还多,从汉授九年初夏侯渊奇袭张合大营,破掉箕屋山防线开始,到张合力败曹洪,双方对峙,再到后来双方在这峥嵘谷一带交战不下百次,一直打到汉授十年夏,这胜负都迟迟未能分出,反倒是双方兵力损失惨重。
而兵力的损失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后勤粮草的消耗,曹操只有青州一地,却要支撑十万大军出征的消耗,再加上平原、临淄等地防备余昇、武义大军的支出,显然不容易。
而对陈默来说,汉授九年是个灾年,汉授八年拿下中原,从汉授八年秋天开始,中原灾情就没停过,颔首九年才是全方位爆发出来。
陈默不但要支撑这边军队,中原的灾情也需要治理,不能让中原乱下去,还有春耕、秋收等一系列问题,一一直到后半年,秋收之后,灾情才开始缓和。
这灾情并非天灾,而是兵祸,去年的战争带来的苦难,今年才真正体现出来,为了中原赈灾,河.北、关中这几年的存粮几乎都用上了,虽然得保中原没有出现大乱,却也让陈默这数年来攒下的家底儿都没了,而且还搭上了整个陈家的财富还有洛阳满朝文武一年的俸禄都没给。
今年中原虽然缓过劲儿来,但此时为施恩中原,也未经历战乱的百姓能够恢复元气,陈默许诺是三年一成税赋,再加上前两年关中征粮欠下的也得还,陈默如今占据的疆域虽广,但现在的状况是要兵没兵,要粮没粮。
若非江东因为孙策之死,继承人之位出现波折,虽然最终为了能有足矣对抗江东朝廷,压住江东士族的原因,孙绍放弃了继承人之位,全力支持孙权接替孙策的位置,使得江东如今主要是处理内政,孙权新任江东大将军,军中素无威望,无力北征,现在的陈默,处境会更难受。
“不想中原三州之地尽得,如今却被一青州阻住。”峥嵘谷大营,陈默有些无奈的看着徐庶送来的信笺,虽然没明说,但陈默却明白,后勤粮草出问题了。
“主公欲撤军?”一名谋士犹豫道。
屋漏逢雨,这是最麻烦的事情,但人生就是如此,哪怕陈默做事一向很稳,这次出中原依旧没能做好万全的准备,或者说老天爷不可能真的给你万事俱备了,不管什么事,总会给你一些磨难,让你不能好过。
其实也不能归咎于天,人在这世上,不管处于哪个位置,都会有千丝万缕将你缠绕,你想往前进一步,必然会有人想要把你往后拉,陈默想要彻底平定中原,曹操自然不愿,洛阳朝廷之中,也会有人不愿意,或为利益,或为大义,平常的小事还好,陈默有绝对的把握和自信能够将这些问题平定,但真正遇到这种决定天下大势的时候,你想等个万事俱备的日子,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
或者是没有战机,也或者就像现在,抓住了战机,但后方很多条件其实没有完善,那往前迈出的最后一步,阻力之大,不但来自敌人,还来自自己背后,甚至连陈默心中此刻都生出厌战的情绪,这位谋士的话,可不只是代表他个人,而是所有人的心声,包括陈默,包括曹操乃至双方将士。
不想打了。
“此时若退,便是给了曹操休养生息的机会,青州虽然不大,但下一次若来,面对的就不只是曹操,还有背后的江东。”陈默摇了摇头:“我知道诸位都想走,这仗打了一年了,不但军心厌战,各位将军也同样厌战,甚至我也心生厌烦,但……”
话锋一转,陈默看向众人道:“这仗却又必须打,我们厌战,曹军也是同样的心里,现在就看谁能撑得住,我等若能撑到最后,则青州可得,但若此时撤走,则功亏一篑,再想拿下青州,三五年内是做不到了,中原局势已经稳定,明年开始,局势会渐渐好起来,今年是最苦的一年,我希望诸位能够陪我与曹操熬下去,比消耗,这战争拖的越久,对曹军越是不利,此战,青州必下!”
陈默的困难在当下,而曹操的困难在将来,只青州一地,显然不可能支撑得住这连年消耗,而陈默今年过去之后,明年中原各地的税赋会随着百姓逐渐安定下来而不断增加,加上河.北送来的赋税,明年会好转一些,但还是艰苦,如果曹操能够支撑到后年的话,那陈默这边的给养会逐渐富足,关中、河.北、中原的粮草辎重源源不断的送过来,新兵经过这三年的训练也能投入战场了,而曹操的末日,到那时也就差不多到了。
所以现在再难,也不能放弃,或许有赌的成分,但现在撑下去,只是暂时的痛楚,若等到江东恢复过来,孙权坐稳江东之主的位子或者刘基压过孙权,真正执掌了江东大权,陈默再想拿下青州,三五年,那都是乐观的。
陈默既然已经下了决断,众人也不再多言,有些事情可以商量着来,但这种关于接下来战略的事情,陈默拍板,在这里是没人会反对的,朝着这个方向发力便可。
……
就如同陈默所言那般,曹操现在的确也已经力疲,不是兵力不够,而是心累,跟自己这小兄弟打仗太累了,想占他便宜真的不容易,双方戮战一年多,大小战争上百场,若总的算下来,曹操其实是吃些亏的。
兵力上的问题先不算,单是后勤上,哪怕这一年来战损严重,他带来的那些家底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青州虽然未经战乱,但青州毕竟不是像冀州、徐州、荆州、豫州这样的产粮大州,单凭青州赋税的话,可供养不起曹操这么多军队。
陈默生出厌战情绪,曹操却是清楚,再耗下去,恐怕就真要山穷水尽了。
而且陈默有地方宗族的问题,曹操同样也面临青州本地士绅和他带来的这些大族之间的矛盾。
“主公,奉孝先生不行了!”一名亲卫匆匆忙忙的跑进沉静的大帐中。
曹操闻言,面色一变,连忙起身,带着荀彧、程昱以及许褚快步跑向郭嘉的营帐。
事实上,郭嘉的身体在年初的时候已经出了问题,经常突然晕倒,咳血更是越发频繁,哪怕从青州请来最好的医匠,也没办法将郭嘉治好,甚至有些医匠直接给郭嘉下了活不过今年的预言,被愤怒之下的曹操杀了。
“奉孝!”曹操冲进郭嘉帐中,看着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郭嘉,曹操心中一痛,伸手抓住郭嘉的手,勉强挤出几分笑意道:“奉孝无恙否?”
“主公您看嘉是否有恙?”郭嘉有些无奈道。
“医匠说无恙。”曹操摇头道。
“嘉能活到今日,已算上苍待我不薄,嘉也知道这五石散害人,但就是无法放下。”郭嘉摇头轻叹:“只是愧对了主公厚爱。”
“奉孝切莫如此说,你可曾记得当初奉孝来我麾下时,是何等意气风发,你我携手,可平天下!”曹操连忙说道。
“原本,嘉也以为会助主公平定天下。”郭嘉有些遗憾道:“只可惜,天不止生郭奉孝,亦生了陈伯道,此人心性之果决,不在主公治下,运筹帷幄,天下少有,若无此人,至少陈默如今所有,当归主公。”
曹操闻言默然不语,如果没有陈默的话,天下会如何?或许真如郭嘉所言那般,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陈默实实在在的存在。
“说起来,嘉与那陈默,亦有同门之谊,他该唤我一声师兄。”郭嘉笑道:“当年他来颍川请我,我避而不见,而是选择了主公,主公,嘉从未后悔。”
曹操闻言,鼻子一酸,这事他确实有过芥蒂,只是未曾表现出来,原来郭嘉全知道。
“如今嘉大限已至,不能再辅佐主公,是以有些话,嘉想与主公说。”郭嘉认真的看着曹操道。
“奉孝但说无妨。”
“天下大势至此,青州三面被围,已无出路,便是此战能胜,也只是延缓败亡之机,主公若不愿降那陈默,当早谋退路。”郭嘉看了看曹操身边的荀彧等人,众人知趣退开,只留下曹操。
曹操闻言沉默了,他又何尝不知,只是这天下之大,陈默已三分其二,剩下的江东、刘备,也都不是好相与的,势穷去投,必然防备,与其如此,倒还不如降了陈默,至少曹操敢保证,自己若降,陈默不会亏待自己。
“如今天下三分,陈默已据其二,但也未必没有再起之时。”郭嘉笑道。
“奉孝此言怎讲?”曹操闻言目光一亮,看着郭嘉道。
“蜀地!”郭嘉缓了缓之后,看着曹操道:“此地有群山之险固,主公若能谋得,虽不能进中原,但可保曹氏不败,他日纵然陈默伐蜀,主公若能据有蜀地,也可借剑门之险,东连江东,与之抗衡!只是……”
曹操闻言皱眉道:“只是如何?奉孝……”
扭头看时,却见郭嘉已经闭上了眼睛,抓着曹操的手也没了力气,曹操手一松,无力垂落。
“奉孝……”曹操看着郭嘉没了声息的身体,悲从心头起,有些无力地伏倒在郭嘉榻边,大声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