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寺?”
叶念安望着远处山林里那忽明忽暗的光点,仿佛是暗夜里正匍匐捕食的猛兽,一睁一闭间,凶光目露。
叶念安口中轻轻重复着龙兴寺三个字,心间却满是疑惑。
停顿间,不由得转向身侧蹦出一句话:“想来,这龙兴寺的香火一定极旺!”
“先生为何做此论断?”白马逗询问道。
“白都丞有所不知,念安幼时曾随方外之人修习,师父怕念安外出行走,年少鲁莽。
无意中对僧道尼巫有所冲撞,惹出事端,故对各教派忌讳习性略有教诲。
这龙兴寺是佛门清净之地,僧人秉持修行,亥时初即止静休息,诸多人灯都会熄灭,待第二日再行点燃。
而念安所见已是丑时光景,早已过了止静之时,龙兴寺却还灯火不绝。
虽说有香客的长生灯掺杂其中,可也不会这般明亮。
想来,定是有香客与寺中师父秉烛夜谈,修习佛法。故念安有此一说。”
叶念安的双眼望着西北角龙兴寺的方向,口中说着自己的想法。
“哈哈哈,先生真是又令白某刮目相看!
没想到先生对方外之人修习一事也所知甚多。
不过,若是平常寺庙,你说的自是没错,只不过对龙兴寺就要另当别论了。”
白马逗朗笑几声后,不无怅然地说道。
“莫不是其中还有隐情?”叶念安听出白马逗语气中的隐意,继而问道。
“念安兄来青州时日尚短,不知此事实属常理。龙兴寺在青州城外建立已久,寺中僧人弘扬佛法之余,逢瘟疫流世之年也携药救济一方百姓。
多年下来已在青州百姓心中有了一定威望,城中富户也经常施舍银两,感念其济世之恩。
只是六年前,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端拱元年夏至,阴云蔽日,雷电隐隐,大雨三日不绝。雨过后,龙兴寺就在山门处张贴了告示。
告示上写着,龙兴寺方丈在雨夜得到天机,这场大雨是上天震怒,惩罚世人而降。
方丈心地慈悲,不忍世人遭此劫难,坐化己身以期度化世人,平息上天怒火。
此后,寺内众僧人皆外出修行,弘扬佛法,广传善念。龙兴寺也自此封寺,不再开放。
那日之后,青州百姓每日都能听到的诵经钟鼓声,就此断绝。”
说道此处,白马逗轻叹了一声,似乎对龙兴寺的败落多有惋惜。
“那这寺中烛火?”
叶念安听白马逗说完后,更是疑惑。
“这就是奇怪之处。龙兴寺闭寺没多久,寺中就来了众多僧人。
虽然龙兴寺又恢复了往日盛景,但是对于青州百姓却没有任何变化,即不下山弘扬佛法,也甚少听见念经礼佛之声。
反倒是每日夜里灯火明亮,白天寂静无声。
官府也曾经派人探查过,得到回复也只是西域僧人来此游方挂单,因教义特殊,只能在夜间活动。
青州之地距离西域路途遥远,官府也无法验证说辞,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白马逗也想不清楚其中缘由,只有如实对叶念安说道。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反常了?”叶念安对龙兴寺来了兴致,继续问道。
“其他反常?”
“没有了,龙兴寺除了不太像寻常寺庙外,其他一切如常。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龙兴寺所在地域开始出现盗匪,在盗匪劫掠之地还有僧人遭了劫难。”白马逗想了想后回答道。
“盗匪出没,难道官府就不曾出兵征剿?”
“当然有,程知州对青州政事向来尽心,地界出了盗匪定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几次出兵,都无功而返,根本找不到匪徒踪影。”白马逗两手一摊的说道。
“白兄曾说龙兴寺地势易守难攻,不知有何特异之处?”
叶念安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龙兴寺究竟藏了什么古怪。
“哦!我说的易守难攻是指地势。
龙兴寺建在山石陡绝的拐弯处,后是临崖峭壁,下是大涧流水,绝无二路。
我想那龙兴寺不过是座寺庙,出家人喜欢窝在这空灵幽静的山谷中也属平常,就没对你说。”
睡意惺忪的白马逗摇晃着脑袋,直直摆手道。
“白都丞,回府后请即与宫大哥另拨小股州军,天色一亮走白道出城,巳时至西城门处。念安在山脚等候。”
白马逗半耷拉着脑袋,只听见叶念安的声音从他看到的背影处传来。
“念安先行一步,去探一探这龙兴寺。”
没等白马逗说完,叶念安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匆匆转身奔下楼橹,紧步赶回府衙后,又一刻未停地换过装束,向城外行去。
清晨道疏,往来无人。
叶念安独自沿着城墙一路碎步,未消半个时辰,便已行近南阳城外的山林脚下。
抬首仰望,眺起来的视线越过参差不齐的枯木枝杆,却被高低起伏的树冠阻隔。
他往下看着密布的林坡,暗黄草叶覆盖了大片裸露的泥土,也未见有青板灰砖垒砌的石阶。
未多想,抬起右脚踏进林中。
左右密集的干枯枝杆,粗细相似,若不仔细辩了东西,走在林中,稍不留神便会失去方向。
叶念安想找些什物做标记,低头四处搜寻间,却在杂草乱叶下有不少长短不一的白骨,拨开盖着的枯叶,与之相似的骨头零星散落,形状各异。
叶念安的眉头越纠越紧,依着自己在横谷寨每年秋捕的经验来看,这些应当是林间野兽尸骨。
无阶上山颇费力气,走走停停,喘气接力间,握着树枝躬身在斜坡上胡乱拨弄的叶念安。
四下环顾着,突然手中枝条触到一块空陷的坡地,他迅速蹲下撇清了枝叶,竟露出一条极不规则,又在平地间下凹光秃的羊肠小道,踏过林坡歪歪扭扭沿坡而上。
他挑捡出若干手指粗细的枝条,折断至拇指长,顺着小道,于抬脚落步间洒在路旁。
许久,架在密林深山顶端的龙兴寺婉约而现。叶念安看着眼前临崖而栖的寺庙,心中疑团越滚越大。
寺外香炉空荡,极是许久也没人上山来供香拜佛了,庭前平地碎枝一地,也不见有小僧打扫。
朱漆木门暗沉无光,寺内寂静的可怕。
叶念安走进寺殿,看见珠网细尘笼于佛身,不由得戒备起来。
出家人最忌讳便是不洗尘埃,何况是用来祭祀的佛像。
正思量间,像是佛像身后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笃笃’声响。
叶念安循声而去,只见后庭有一光头僧人跪在莆团上,用犍稚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胸前的木鱼。
木鱼捶音杂乱无序,传入鼓膜颇为刺耳。
叶念安不由得眉头紧皱,走上前双手合十躬身道。
“师傅打扰了!”
僧人闻听说话声,手中一顿,随手把木鱼搁在一边,起身回了一礼问道。
“施主有礼了,不知施主来敝寺有何贵干?
若是布施礼佛,就请回吧。
寺中僧人一心修法侍佛,不问世事,不沾红尘俗物。”
“大师误会了,我在山中游玩,误了归去时辰,独自下山怕迷了路途。
误入贵寺,这才多有打扰。不想扰了大师清净,我这就退去。“
叶念安借着殿中烛光看到僧人,衣衫污秽,似有油污斑斑,头上青丝不绝,隐隐有新发生出,脸上横肉丛生,粗眉厉目,一点也没有出家人的祥和之气。
此一照眼,叶念安瞬间生出惧意,想马上抽身离去。
说罢,正欲向外走去,脚还未移动半分,身后已传来僧人说话声:
“施主即与本寺有缘,来了,就不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