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这四本账目,就等于接过了未了的祸端。寇隼知道,在苏府阁楼苏广山交托于他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
只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两日前京城传来的口谕,国事、家事、烦恼事,让寇隼隐隐觉着,这面儿上看似毫不相干的几件事情,在底下却是盘根错节,蒂固难除。
他不禁回想起去年夏末事件,虽然官家同时罢免了自己和张逊二人正副枢密使的职务,可自己被贬到山东青州任了地方官。
即便想做些什么也终是忌惮汴梁的山高路远,心间涌起一阵无力。
正在寇隼惆怅无奈,彷徨忧惧之时,宫燕带着叶念安踏进了青州府衙。
忽然又迎来与叶念安的相见,寇隼转身间,二人四目相对又迅速碰撞开来。叶念安一瞬间便看出了寇隼的心思,却没有挑明。
只是径直走到寇隼面前,不带一丝表情,低头一礼开门见山道:“府尊您身在青州却心系汴梁,可是想重回朝堂,为天下百姓再做一番贡献?”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天资愚钝,即使着力培养,也不一定能够成才。
但有些人却天资聪颖,只要稍加点拨,便能迅速成长,叶念安显然就是后者。
他虽年纪尚轻,又负死囚之身,可资历却是很深,在洞察人心、韬略计谋上尤胜。
寇隼偏着头,侧过身子听罢叶念安说话,心头微颤,眉头抖了几下,对上叶念安毫无杂质的双眼道:“叶先生,此话怎讲?”
叶念安悠然一笑,轻轻拱起双手,反笑道:“借粮一事虽也算青州城大事,但府尊在念安眼里仍是那个从汴梁城走来处变不惊的高官。”
话到这里,叶念安故意顿了顿,严肃道:“念安猜,这几日汴京应是已有甚动作传至府尊处。能让府尊这般上心忧虑的,定是汴梁城中官家的心事。”
这解释不听也罢了,可偏要讨了来听,竟听得心虚一片,一双利眼还直直洞穿了腹中心思。
寇隼一瞬间对叶念安的料事如神生出一丝恐惧,想说些什么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叶念安已不作声响地接过这份尴尬,继续打其圆场:“不知府尊可听说过水猫子?”
“水猫子?”寇隼一脸懵状,对此反问之话心生疑惑。“可是人们常说的水獭?”
“正是。水獭,又叫水猫子,水性极好。”
“叶先生扯上水猫子与本官重回汴梁有何干系?”寇隼心里被不耐烦占据,暗骂起叶念安玩甚哑谜。
“呵呵,当然有关系。”
“什么关系?”
“府尊可知官家祖父绰号叫什么?”
寇隼被叶念安越绕越乱,只得使劲摇了摇头。
“叫‘水猫子’!”叶念安一字一顿地回道。
起先还是困惑,此时却起了兴致的寇隼,似是听出了叶念安的话外之意。“叶先生请移步内庭,寇某洗耳恭听。”
宫燕沏开一壶清茶,三人围坐案前,听叶念安娓娓讲述起‘水猫子’的故事。
“念安在横谷寨长大,幼时常听村里大人讲述这个‘水猫子’的故事。
传说官家祖父年轻时常下海捉鱼,认识了住在海边的杨氏富翁。
遂受杨氏之托,捎带装有杨氏父母骨灰的盒子潜至海底,正要塞进海龙口中,一只小鳖精对他说:‘你若是将杨氏父母骨灰塞进海龙口中,杨氏后人就会做天子。而杨氏虽已富可敌国,却仍不知足。
倒不如将你自己父母的骨灰装进海龙口中,让自己的后人做天子呀!’
可官家祖父天性憨厚老实,觉得这样欺骗杨氏不合适,毅然拒绝了鳖精的好意。
后经鳖精反复劝说,官家祖父才同意将骨灰盒子交给鳖精保管,返身上岸,将自己双亲的尸骨掘出来烧成了灰烬,装进一个黑色绒布囊里。
再次跃入深海来到海龙边,欲先将自己的黑布囊塞进去,再把杨氏父母的骨灰盒塞进去。
孰知,老人家把自己的黑布囊刚塞进海龙口中,海龙嘴巴就‘哐嗒’一下合了起来。
水猫子老人连忙急得用手去掰,没有掰开来,拣起一块铁锅片去撬,不但没有撬开还把撬裂的锅片留在了海龙口中。
一旁的鳖精又递过一根木棒,老人家又将半根木棒截断在海龙口中。
如此,便有了后来姓郭和姓柴相继为王的传说。只不过,最后仍然由赵家坐享天下。”
围坐三人听叶念安讲完了这个‘水猫子’的传说,正意犹未尽。
寇隼双掌一拍喊道:“好一个‘水猫子’,妙啊!它不只告诉大宋子民,水猫子的后人之所以能世世代代做天子,全是因为水猫子父母的骨灰溶入了龙腹。
而郭氏和柴氏之所以也能做皇帝,仅仅是断裂的‘锅片’和‘木棒’留在了海龙口中,此乃树之梢也。
即便做了皇帝,也终究是昙花一现,不可久远,更不可能传予子孙……”
叶念安轻轻颔首道:“念安讲这个故事,是想为府尊减轻心中忧虑。‘水猫子’是当今天子的祖父,当年老人家坐拥天下此乃天意。当下,能让官家困惑疑虑的必是立储一事。
府尊若能听明白故事深意,亦可将此故事说给官家一听。或许,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寇隼原展开的笑颜忽然收敛起来:“官家岂会听信这样的坊间传说!哎。”
“哈哈哈哈!”叶念安突然放声肆笑,惊了寇隼一跳。
“念安特意没对府尊说,这‘水猫子’原是坊间流传的一出戏,这剧本出自庙堂高人之手。”叶念安清幽的话语惹来寇隼一阵侧目。
“出自何人之手?”
“赵普。”
“是他?”寇隼大为震惊。
“念安听师父说过,赵普有谋有才,非他编不出这样的剧本啊!”
“只是,赵普虽为一代宰相,却是官家的宿敌。叶先生您的意思是?”寇隼有些不解,为何叶念安会用这个人编出的故事来说事。
“府尊不必唉叹,就算普天下的屠户都死光了,咱也照样不吃带毛猪!”叶念安依是一脸悦色,一副成竹在胸。
“如此说来,叶先生可是已有了意向人选?”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府尊您想,赵普是公是先帝太祖的重臣名相,私是交往笃深的生死兄弟。
而当下放眼大宋汴梁,能走近官家身侧,能说上话且说话有份量的,除了府尊您,谁还能是最合适的不二人选?”
叶念安淡定自如,说话清幽平直。
寇隼心间暗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