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谷寨的村民世代生活在环山群巅下,自然对此扼守山地中一草一木的习性熟识相当。
什么草药治疗什么顽疾、哪种动物皮毛能做坎肩皮袄、何类木材属性坚韧能建屋上梁……都是门儿清。
这林间的所有草木走兽中,真就有一种唤作狼熊的稀有物种。
狼熊生相凶猛,不仅身躯不能直立行走,狼首不似一般群居野兽共同捕食,还尤喜独自觅食,有着相反的孤僻性格。
村中老人经常说起这样一个故事——
狼熊五百年出没一次,见者势必葬身其腹。
如若有幸逃脱,且取狼熊口中最锋利的一枚獠牙,随身携带则百邪不侵、诸鬼不犯。
秦梓欣自小长在横谷寨,平日和村中闲居妇女扯拉家常时,对此传说也有耳闻。
方才听过叶念安这通亲口之说,再瞧观手中尚留猩红血迹的獠牙就拔自狼熊嘴中,不禁在脑中臆想起此兽的凶恶模样,顿时心中一紧,生出阵阵后怕。
想到此,秦梓欣再侧脸看到叶念安一副得意不知凶险的模样,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起素手就拧住他的耳朵,佯装愠怒。
“就你胆子大,真有个三长两短,要我们娘俩可怎么过啊?”
虽是骂人的话,语气中满含的关切令叶念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收起笑意,也并未挣脱梓欣捏住耳朵的手,只是轻舒长臂将娇躯搂进怀中。
“我自小孤苦,大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承蒙她老人家疼爱,又把你嫁给了我。
以后咱们的孩儿,可不能再像我一般刚出娘胎就失了父母。
我冒险取狼熊这颗獠牙,也是想给孩儿做个吊坠祛灾辟邪。”
“嗯。”秦梓欣自是能体会叶念安的用心,此时蜷在他的怀中,感动更甚。
见到女娃身下的吊坠时,往日情景再一次涌现在叶念安眼前,秦梓欣的一颦一笑还那么真切,鲜活如昨。
只是,他没再听见她平日常喊的那句‘叶郎。’
叶念安轻轻抱起竹桶里咿咿呀呀的女娃,二人脸颊相贴的一瞬,泪水再次决堤,心中愧疚,‘孩子,爹爹来晚了!”
龙小青看着面前叶念安起伏不定的忧伤神情,有些庆幸自己听到那缕细弱啼哭时,满山遍野到处找寻的决心。
直到在山林中发现枝缠凹陷处卡住的竹桶,心间兀自揣测了一遍。
如今,亲眼目睹了叶念安的丧妻痛楚,盘旋于心的不解之事已明了了几分。
她想起年少时就被远置上京独自生活的耶律隆安,他的血脉同是落得自幼失去双亲。
此刻,不足一岁的孙女儿又痛失娘亲……
这世代循环的悲惨命运似是一直纠缠着,不愿就此放手。
念及此处,龙小青的胸口发闷地喘不过气来,不由得一阵黯然神伤。
她抬头看了眼灰沉昏暗的上空,轻声斥骂道,“你真的长眼睛了么?”
“师傅,你为何责骂于我?”
立于旁边一直留意龙小青一言一行的阿春,对龙小青的欲杀惧意仍未消散,生怕师傅一个不高兴便拿他小命寻开心。
方才似又听到龙小青喃喃自语,误以为又再说他。
龙小青翻起一道眼白,没有搭理。见叶念安的情绪渐趋平稳,便径直走了过去。
这一番行径落于阿春眼中,以为龙小青真的迁怒于他,便按捺不住好奇,不知趣的三两步跃至近前想问个究竟。
“师傅,可是因为阿春没有悉心照料您方才捡回的孤儿,才生气动怒呢?
嗨,您吩咐一声,我照办就是了……”
话还未完,背对他的龙小青倏地回头,满脸惊诧地看着阿春道,“你说孩子是个孤儿?”
“无父无母,岂不是孤儿?”阿春认真回道。
龙小青初时的万分诧异在听到阿春如斯回答后,瞬间换作无可奈何的摇起了头。
“我观你是真没长眼睛!
若真闲着无事,且去给我们弄些吃的!”
阿春不识脸色的呆蠢愚相加之说话啰嗦拖沓的模样,让龙小青再无法忍受,厌烦之余便随口打发他了去。
直到如领圣旨,独自嘀咕的阿春背影完全隐没于山林深处后,龙小青才感觉到沉闷空气重新流动着透出丝丝清爽。
转眼间,空旷院落再无他人。
龙小青望着此间不吱声响的叶念安,突然很想知道他将如何应对下面的荆棘之路。
“叶念安,有了孩子,你就得好好活着。”
听到龙小青的这句说话,叶念安移开停在孩子面颊上的目光,眉头轻蹙道,“龙殿司一直心心念念欲寻的叶念安,如今已经找到。
究竟寻我要做何事?”
“哼!小公子未免太小瞧人了。
李桐生就是叶念安,不单是我,就连呼楞铁那个夯货也猜着了。”龙小青面露讥笑。
叶念安身子一颤,心间迅速往回翻了一遍自己前前后后的言行举止,也未觉出甚破绽。皱眉间,腾起一抹挫败之感。
经了这一番对语插话,自昨夜起一直萦绕的悲伤气氛也被冲淡了几分。
龙小青从叶念安眉宇间觉察出了他的情绪波动,心下稍安。
到底是故人之子,此行全部就是护他安危,不被萧后追杀加害。
此间真被问起,她反倒不知如何作答了。
“没什么,早就听闻横谷寨有脉叶姓宋人隐居,我寻他只想亲眼证实一下。”
叶念安逼视的灼灼目光,让龙小青有些心虚地扯了个谎话。
“证实?为何?让你失望了吧!”叶念安眼含期待,却又不失自嘲道。
“此行不虚。”龙小青眨了眨卷翘睫毛,掩嘴轻笑。
“呃……”
“今后可有打算?”见叶念安尴尬不知所语,龙小青不再打趣,一收笑意正色问道。
“打算?如若龙殿司是念安,会如何打算?”
听闻龙小青的这句问话,叶念安脸上的温和骤然消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我?一个女人,应当会带着孩子隐姓埋名,藏匿山林吧!”龙小青沉思几息后怅然说道。
“那娘子至亲就白死了么?”叶念安声音低沉阴森地反问。
“人,当然不能白死。
可放眼之处,皆已付之一炬,焦土残垣已毁了所有痕迹,你找何人报仇?”龙小青冷静异常。
“哈哈哈哈……
龙殿司当真风趣!凶手还用再找么?
从今往后,莫要再提叶念安的母国身份。
今日既寻不到辽国谁人屠戮横谷寨,那我叶念安就杀遍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