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此时又被人横刀架在脖颈上威胁着。
这会儿但凡不是傻子，谁都不会选择等死。
少年以及身后几人，听闻左都押牙陈清野这番慷慨，心里一阵翻腾。不禁偷偷向侧斜觑了一眼。
只见少年墨色袍摆在日光下晕变得浅淡，反将其脱显得眉眼高扬，不怒含煞。看起来不像陈清野的俘虏，倒更像一尊惹不起的凶神。
眼底收进这些情形的几人，只得再次望向面前的昌越河悻悻垂下脑袋，任由心底漾开如昌越河水一般的微滔波浪。
少年静静立在原地，双袖垂落，灰黛两色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凛冽之色。
陈清野冷眼观之，神色迷离。
肚中暗忖面前小子为李上师贴身护卫，手下这帮小将全凭他脸色行事万不敢僭越。
此时要不要动，敢不敢动，全观这小子表态了。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直接收兵回朝，必定丢失全部颜面。
可少年若不归降于他，且不论河底官银仍旧当个传说，他陈清野最后也还是落下无功而返的结局。
想到双赢变成无获，陈清野有些不甘的皱起双眉，缓缓抬眸望向少年。
只见面前之人不言不笑，神色异常专注，似乎仍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办？
今儿这昌越河是无论如何都要下去的……
陈清野轻揉了揉双穴，松下紧绷面皮徐徐靠近，势欲将其拉拢。
谁料陈清野才刚刚迈开双脚，少年径自急走数步，抢在了陈清野前头，举伸双臂毕恭毕敬地弯下腰来，脆脆一磕。
“陈将军言重！
李上师早料会有今日今时，特意关照我等无论如何都要协助将军，将昌越河底沉落的前朝官银全数捞起，好助陈将军正大光明的回朝复命加封加爵。
李上师还说，唯有如此做，陈将军才会力保我等李上师这干余党，寻个功成身退的好由头。
如今看来，陈将军也正有这番良苦用心，才摒退了同行军仗旁人。
请将军放心，属下这就率人下水，端不会让您遭人口舌。”
如果说平日清冷是少年脾性，那么此际陈清野故作大义之举，又被少年顺势进招托高了一截。
其时气氛甚是微妙，本欲作低求和的陈清野，无端端被李世雄先知巧妙击破，心里更不是滋味。
现下又忽闻少年毫无破绽的话语，显然是早就备好的说辞。
当时入目的浅衫少年形如儒生，眸如明珠，静静凝立时与方才旋身纵越之相实在相去甚远。
陈清野眯缝着眼，仔细覤瞧着宛若换了个人似的孤傲少年，心里却暗忖着对面将欲施设的招式路数。
“哈哈哈哈！好小子！有趣，有趣！”
半晌，忽而迎向少年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愧是李上师身边的红人！
小子哎，好话歹话全被你说了去，还教本将如何应？
也罢，我陈清野一言九鼎，说到做到，下河摸银，保命领赏。去吧！”
陈清野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手臂，迅疾敛起眼底即闪而过的错愕及震惊。
一直被陈清野隔在身后久未发声的几个亲信，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及手下的身影，待其行出老远，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不解之色。
有些担心地问道，“将军，真要信了此人，不恐有诈么？”
“呵呵，怕甚？
这伙残兵群龙无首，此人虽是李上师麾下，但其精气神身颇具武将风范……”
说至此，陈清野倏然一顿，眼梢余光掠向横躺在泥沙地里的李世雄。复又急速收回，重落到问话之人的脸上。
“识实务者为俊杰！这才是最紧要的。”
问话之人从眸子里暗遁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又默默退回到了原地。
只是心中不明之意，又加剧了几分。
两天后，陈清野端立在圣皇御座之前、长阶之上，墨色广袖、浅绛衣袍在富丽宽旷的朝堂前如披万丈光耀。
踏下丹墀，身形微动、衣摆飘扬那刻，将他衬托得犹显神秘。
前朝旧案在他左都押牙陈清野手中迎刃破解，巨额官银因沉落昌越河年代久远，经水流刷不足半数。
至于圣皇眼中的那根眼中钉么，自也被陈清野一并扫除干净，诛杀在昌越岸边，从此与河共眠。
“陈清野虽是一介武夫，为人粗犷行事鲁莽，却因世家行武，对兵经里时常提到的先、机、势、识等百目略撮言，也略晓一二。
故而，对李世雄初始推来之意陈清野自也明白通透。
说起来，且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戏码演全演足，许是难为了他。”
也瑟盯着透过牢顶天窗小露出一方的夜空，冷静收止话头。
“哼！要我说，就这个‘两全之策’哇，仅让那小人武夫占尽了风光。
敛财迁擢、功誉远流，倒是个个儿都没拉下。难为？何儿来的难？！”
故事听完，众人唏嘘。
姜春胸涌澎湃，没憋住一腔愤慨先说出了口。
“你懂个劳什子？应付非常对手，就要用非常手段，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我看这陈清野也就看起来像个粗人，暗道里可是比谁都精！
你们好生琢磨一下，这个武夫钱捞着，名捞着，还他娘的个个说他好。这手段高哇！”
卢小六一边掰着手指，一边咂巴着嘴，另还不客气地向姜春飞去道白眼怒怼着。
古人云：“据兵之先，唯机与势。兵有先天，有先机、有先手、有先声……”
卢小六正自得意，全然忘却此刻时值更夜，众人身陷囹圄，想再说几句前阵子在郑帅毕处听到的兵法原文摆摆谱。
但未料阿春阴阳怪气戳出一句，冷冷截断了他。
“哎，我说卢官爷，先别古人了。愚弟也不跟你争，不如请卢官爷猜猜最后……”
“师兄迂回兜转说了这些，是有何深意么？”
一阵纷杂嘈声中，忽然跃出一道极有力度的苍劲清嗓。诸人回首间，又恢复了彼时的静谧。
叶念安紧盯着也瑟的双眼斥满怒意，两腮紧绷不留一点空隙。
“师弟既能这般相问，想是明白了为兄心意。”
也瑟朝叶念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平直悠悠地回应着他的这句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