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我救的人,王伟光,你在这瞎凑什么热闹?”王德压着怒意。王伟光舔着脸,笑道:“王德,话怎么能这么说?要不是我发现不断河上飘这个娃娃,你还能救到人?”
“王伟光!”王德怒目圆睁,“谁不知道你那点小算盘?我告诉你,只要有老子在,你想都别想!”
王伟光舔着的笑脸一寸寸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凭空而生的一股横劲,“王德,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告诉你,你也别想吃独食儿!”
他起手一晃,一群穿着简朴的山民拿着各式农具蜂拥而出,王伟光在人群中笑的得意,“把那个小丫头给我带出来!”
王德势单力薄无法抵挡,只能在外面气急败坏的大喊大叫。
帝临躺在里间的床上,眼皮下的眼睛咕噜噜一转,兀的张开。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透出一股迷茫,甚至有点恐惧。其实她早就醒来,不动声色的将这些大人的算计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争着当她的救命恩人,这样就能从她的父母那里讹上泼天富贵!
可、可她的爹娘是谁?
她又是谁?
帝临难过的蜷缩起身体,莲藕般的胳膊曲起,紧紧抱住脑袋。
好像做梦一样……
“闭上嘴快给我去死吧!”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声厉喝,她只来得及看到一张稚嫩但却无比狰狞可怖的女孩面孔,接着不停的下坠……下坠……
对了!还有山的声音!
幽蓝色的水滴把她带到一朵漂亮的透明花朵前面……
然后——接着发生了什么?!
帝临额头上的花钿闪过细碎的光。
微光刚落,村舍里间的门帘即被拉开,紧接着一声大嗓门响彻内外:“哎!王伟光你快进来,这丫头醒了!”
叫声嘹亮,里面的惊喜和快乐真可谓真情实意,好像她下一刻就能成为坐拥百亩良田,万千家仆的大地主。外面的人听到这声,呼啦一下子全部挤进王德的小棚户,原本就不宽敞的屋子顿时更加拥挤。
一屋子人齐刷刷看着帝临,那阵仗活像半夜里的饿狼群,明明是在晴天白日,却能看到一道道贪婪的绿光。
王德骂骂咧咧挤到人群最前面,强行友善道:“小孩儿,你可别忘恩负义,是俺把你从不断河里抱回来的!”
“你放屁!”王伟光义愤填膺的喷了王德一脸,对着帝临时变脸似的换了一副和善面孔,“小姑娘,你不要相信那个叔叔的话。三天前,俺发现你在不断河上漂,抱你回来后为了救你,用了家里珍藏多年的灵药,那可是给俺八十岁老母亲治病用的!”
“为了救活你,我一家人都快过不下去了!”王伟光说着,还声泪俱下的抹了抹眼泪,“小丫头,现在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屁!你他娘的明明一分钱都没出!”王德简直要气炸了,什么都没做还想把功劳全揽到自己的身上?
他做梦去吧!
王伟光翻了个白眼,扯开一个笑脸:“小姑娘,他是坏人,别相信他。”他伸出一只手:“来,俺给你糖。”
帝临干脆的接过糖,低声道了句谢,然后剥开糖纸就放在嘴里,引得趴在窗户上偷看的小孩吸溜吸溜的直咽口水。
见帝临接受了他的馈赠,王伟光笑的见牙不见眼,“小姑娘,告诉俺,你家大不大?”
嘈杂声一下子全都没了,在极端安静的情况下,顶着所有人期待的目光和巨大的压力,帝临摇摇头,眼中的茫然仿若凝成实质。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体与空气摩擦生热,这让帝临几乎以为自己的衣服要烧着了。这种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帝临悄咪咪的睁开了一线眼睛。
入眼的,是蓝的透彻的天,耳边掠过呼啸风声。
皮孩子没了耐心。帝临翻了个身,不满的嘟嘟囔囔,“怎么这么久还不落地?真是太慢了!人家本来都准备好了!”
大约接受死亡也遵循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规律,反正帝临现在的心情没有一开始那么悲愤。这种心态上的变化所导致的直接结果是——帝临这熊孩子干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认真欣赏鸿蒙山脉上空的美景。
“这里实在是太美了!”
熊孩子刚启蒙认字没多久,还没学会多少形容词,但是亮晶晶的眼睛足以说明绝大多数问题。
“可惜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姐姐们都看不到。”想到亲人,帝临的情绪十分低落,但她很快就高兴起来,“他们看不到也、也挺好的。”
呼啸的风声中,她低着头,声音断断续续,显得有点可怜。
“真的不能再见了啊……”
或许是因为下坠的过程太过孤独,帝临一刻不停的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可说着说着,她突然察觉到,呼啸的风声中。有一种她此前从未感知到的、绝对的寂静。
帝临愣住,以至于嘴巴还张着,风灌进去,让她的脸都变了形。
但她已经顾不得许多。
好……好安静……
极度的静寂中,有声音自大山深处嗡鸣而出。
是冰雪消融又冻结的声音,是草木枯萎轮回的声音,是鸟兽生死繁衍的声音……
山间四时交替,四时轮回往复便成四季,四季又为一年,年复一年未有终焉,因而成就永恒。
这是鸿蒙山的声音?
时间、轮回、永恒……这是年纪尚幼的帝临暂且不能理解的命题,但是,即使处于懵懂之中,生命的本能仍然让帝临心中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撼和尊敬。
因为万物有灵!
不知何时,帝临早已泪流满面,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同样不知道的是,她的一颗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以无可匹敌的姿态,穿透重重空气,如同和暖春日里的一粒春雨,落入不断河的源头——你湖中,溅起一滩不痛不痒的涟漪。
就像普通的山间落雨一样,无足轻重,更无需挂齿。
但没有人知道,这滩微不足道的涟漪,成为了日后那段无法复刻的传奇的开始。
蝴蝶振翅一次,会在哪里,引来怎样的飓风?
帝临对此毫无察觉。寂静仍在耳畔,鸿蒙山的声音一刻不停的呢喃,这让她将自己的处境忘的一干二净。
“嘭——哗!”
砸入你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帝临清楚的听到并且记得,一个沧桑的、古老的声音从群山中走出,它在吟唱,庄严而肃穆:
“鸿蒙——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