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灵山下的木灵村其实并不安静。妇人们三五成群凑在院落下的房屋阴影中,做着针线活聊着家长里短。狗吠声里,一个倒三角眼女人撇了撇嘴,开嗓道:“你们知道吗,我刚又看见帝家的帝临给那疯老头儿送食物了。”
“哈,这村里谁不知道帝家有钱。”话头立即被另一个女人酸溜溜的接上。
“听说这家人是京城大家族的旁系,就是混的太惨,也就是能在这小农村里摆摆阔气。”
“喝!还有这来头呢?不过他们家大儿子帝展有出息,去城里当了锻造师。”
“就是,要不咋能在这种乱世中还有能力让个小女娃发善心供养一个老疯子?”
“要我说,帝临要是我女儿,我一定揍的她爹妈都不认得,败家玩意儿!”
“就是,有好东西还不如给我呢!”
“哈哈哈,想美事呢!赶紧干活!”
……
夕阳为森林度上一层金光,有一四五岁女童在林中左右张望。
女童玉雪可爱,眼中是对世界满满的好奇,还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没错,这就是帝临。
良久,疯癫老头倚树而坐,眼神清明。
“临丫头,又来给老头子送吃的?”
帝临听到此话,面色欣喜,眼睛放亮,糯糯童音随即响起:“张爷爷,你清醒了!”
“丫头,拿吃食来。”
几息过后,杯盘狼藉。
“爷爷,你吃饱了吗?”
“爷爷吃饱了。”
“吃饱的爷爷可以给我讲故事吗?要那种大英雄惩罚坏人的故事!”帝临灼热的双眸带着巨大的期许望着老头儿,在表达自己的愿望时甚至手舞足蹈。
疯癫老头深深地看了帝临一眼,随后举目远望,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到达了一个现在的帝临无法到达的地方。
“临丫头,你听老头子说。”
“老头儿我从魔战场回来,受了重伤,疯疯癫癫二十载,爷爷要谢谢你,多亏你给的这口饭,我才能活到今天,否则这具躯体早就不知道成为哪座山头上无人认领的枯骨了。”
“丫头,我要回归我的生活了,以后不能给你讲故事了。”老人顿了顿,看见眼前的女娃娃瞬间黯淡的眼,连忙说道:“我的伤已经痊愈,我会离开这里,但在离开之前我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可以办到,我一定满足你!”
帝临期许的目光瞬间黯淡,像被戳破的气球般干瘪。她眨巴眨巴眼,两行金豆子落下来了。
“我不要愿望,我要爷爷给我讲故事!”
“临丫头……”
老头儿想说点什么,却喉头一鲠,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前似乎有雾气氤氲,天地之大,他孑然一身,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不停的流浪,不停的被驱逐,没有人会愿意接纳一个疯癫的无用老头。
在他油尽灯枯之时,他口中被喂了食物,那个善良的小姑娘甚至不忘往他口中倒一点干净的水。
他拼命咀嚼口中的食物,却抑制不住泪水肆虐,不知是为这一口食物,还是为那个善良的小女孩。
他终究是活下来了。
……
不知什么时候,帝临停止了哭泣,问道:“你要离开吗?”
“对。”
“你会去你故事里讲的那些地方吗?”
“我不知道,趁还能动,四处走一走。”
在年仅五岁的帝临眼中,疯癫老头是个很奇怪的老人。他疯癫时总是在害怕着什么,不停得喊着几个人的名字。但他清醒时会成为最棒的小说家,幽默风趣地向她讲述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在他的故事里,她见识了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美景,经历了许多在木灵村永远都不能经历的事。在帝临年幼的心中,那些雄奇瑰丽的美景和如同史诗神话的故事就是她对未来的期待和追求。
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是和木灵村或者木灵镇一样吗?还是会有很大的差别?
她想去看看!
过了许久,沉默的帝临缓缓抬头,看着老人饱经沧桑的脸,一字一句认真的说:“你带我一起去。”
“不行!”
“你不是说要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老人皱眉,死死盯着帝临的脸,经历过战场的眼神锐利的似乎要将帝临刺穿。
帝临冷汗岑岑,脸色苍白,但尽管如此,依旧倔强的与老人对视。
像是过了几个世纪,老人气势一跨,朗声道:“哈哈哈,你这小女娃真有意思,在老夫的气势下居然毫不妥协。好!老夫满足你的愿望,但是六年,老夫只带你六年,六年之后,我送你回来。”
“老夫丑话说在前头,你跟着老夫,又苦又累,要离开你父母很久很久。遇到危险的几率很大,你要做好回不来的准备。”
“你好好想想,这样,你还想跟着老夫吗?”
帝临沉默片刻,随即帝临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老人见此,满意点头,起身道:“那好,我们去见你父母。”
夕阳下,帝临带着对世界的好奇,踏上了新的征程。
“魔族来了------”浑浊苍老的声音撕裂寂静,不知名鸟类挥动翅膀飞向渺远天空。山脚下,小孤村。
有人衣衫褴褛,自村口而来,顽童们一拥而上,围着那人拍手嬉笑:“小老头,真疯癫,瘸瘸拐拐叫起来,叫什么?‘魔族来了------,魔族来了------’,吓破胆,吓破胆。”
村中大人对此见怪不怪,自己做着自己的事,但愤懑不满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从人们的表情和行为中清晰可见。
依稀听见有妇人低咒“这老不死,又来了。”
又有村中健壮后生大声唾骂:“魔族魔族,一天天的连个魔族的影子都没有,一张老嘴就知道胡咧咧!滚!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清脆童音中,老头儿察觉不到周边对他的恶意,大笑着,哭喊着。
仔细聆听,有苍凉歌声湮没在孩童戏语中:
士征战兮杀四方
埋忠骨兮古战场
酬英魂兮以烈酒
体残破兮路何方
疯癫老人拖着伤腿,走路时时不时仰天狂笑,又长又乱的胡子里藏着皲裂起皮的嘴。
他走过长长的村落,身影消失在那幽绿森林。
秋风起,寒意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