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救电话是陆初打的。
大概是陆初之前做的好事总算被老天爷看到,刚才一个巨浪打来时,矮柜里的手机竟然滑了出来,陆初扭动脚刚刚好够着了手机。她踩着手机一点点地往后挪,海上风浪不歇,只是大小的区别,船舱摇动,陆初的这个动作很艰难,看似不到一米的距离,她却用了足足十几分钟,才堪堪把手机移到『臀』下,固定住。
陆初试着用完好的左手去够手机,但是绳索没有半分松动的痕迹,她折腾地筋疲力尽,也没有够着手机半分。
陆初停下动作喘着粗气,这时一个大浪打来,她被林平再次折断的手被迫按在船板上,手腕处传来的钻心疼痛让她几乎晕厥过去。
陆初缓过疼痛,她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几秒,眼底有狠『色』一闪而过,右手一扭,以一种常人不能做到的诡异姿势扭曲出绳索外,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陆初的身子因为极致的疼痛弓起,『裸』『露』在外被麻绳勒住的皮肤,磨出了一道可怖的红痕,皮下隐有血迹渗出,看起来触目惊心。
“呜……”陆初忍不住低低吼了一声。
但她的牺牲是值得的,她的右手虽然几乎完全折了,可好歹挣脱了绳子的束缚。
陆初咬牙让自己硬挺过来。
在她看来,一只手换一个求生机会,很值。
可那断骨的疼痛传来时,仍然让她喘不过气。
汗珠顺着额角滚落,沁入眼角之中,辛辣的滋味比咸腥的海水更甚,呛得陆初眼泪不住往下流。
陆初闭眼仰头,将眼泪『逼』回去后,一边低下头,一边抬起自己残废的右手想要揭掉自己的封口胶,五指无力,试探了许久都没有办法揭掉胶条。陆初曲起膝盖,手和膝盖并用用搓的方式,把一边脸颊蹭得通红后,终于揭开了封口胶。
风浪已经愈来愈大了,船舱门“啪嗒”一声被风吹开,海风灌入,让陆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能再拖了。
陆初倾着身子去够『臀』下的手机,她的手已经没有握东西的力气,陆初从『臀』下移出手机,踩着手机的一端,尝试用手腕去触碰手机。
万幸的是,手机屏幕虽然摔花一边,但显示还够清楚,手机还有三分之一的电量。
陆初按错了好几次,总算按到了紧急通话界面,拨通了海上急救电话。
她少时,宋哲宣给她普及过危险求救知识,他告诉陆初,当到一个陌生地方,一定要率先把当地警局的直线电话记下来,出警的效率会比“110”高出很多,在紧急关头,时间就是生命。不仅如此,他还让陆初将中国的所有求救电话背诵下来,其中也包括海上搜救中心的电话。乃至陆初到了s市,也保持了这样的习惯。
陆初自嘲地想,哲宣哥真是未雨绸缪,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有今日一样。
海上信号极差,陆初费力拨了三遍才连通了海上搜救中心的电话,那端传来的断断续续地公式化声音有些遥远又莫名让人热泪盈眶。
但陆初太乐观了。
海上的信号太差了,对方根本听不清她的话,陆初干脆直接喊“救命”,喊了两句后,信号更是直接断掉了。
更祸不单行的是,这时候一个比刚才都大的风浪的打过来,手机直接从陆初的脚下滑出,砸到了船舷上,本来还亮着光的屏幕跳了跳后,然后变成一片漆黑,看起来像是坏了。
海水被浪头卷进,有部分顺着甲板流入船舱。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船舱里晃动的灯“滋滋”闪了两下,也灭了,大概是渔船上的发电机被海水浸熄火了。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陆初,夜晚狂风大作的大海就好像是被惊醒的雄狮,凶狠地想要撕碎所有占它领地的不明生物。
陆初阖了阖眸,恐惧和无能为力席卷了全身。
海水打湿了她全身,冰凉刺骨。
她想,这次她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吧。
死了也挺好,可以去陪陪妈妈还有苏暮。
陆初看过很多书,书上说,当人在濒临生死一线时,会想通很多平时想不通的事情。
但此刻陆初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但若真要问她想什么……
陆初会说:“慕云深,我想活着。”
……
慕云深似乎听到陆初叫他了,一声一声,透过风雨,声音绝望无助。
仿佛印证什么一样,心口骤然一缩,痛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站在他身边的冯清见状骇然失『色』,连雨衣都没顾上拉,伸手扶住他,“慕总,你怎么了?”
风雨太大,他的声音刚喊出来就被风雨淹没。
慕云深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直起腰来,炽白的车灯将他的脸映照得惨白无比,雨衣的帽子早已被掀开,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垂落,男人眼底有些骇人。
他推开冯清,踉踉跄跄地往搜救船走去,还没走出几步,就被陈队拦住,后者喊道:“慕先生,你不能过去,你不是专业的救援人员,过去只会添『乱』。”
慕云深哑着声,即使在风雨里,他的话语依旧有条不紊:“让我过去,我能感觉到我太太就在不远的海上。”
陈队:“慕先生,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但我们也要保证在安全的情况下……”
“我的安全我自己负责。”慕云深说罢,推开陈队,朝搜救船疾走而去。
陈队刚想追过去,无奈一个狂风卷过来,幸好冯清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狼狈地跌倒。
待风力过去,陈队再看过去时,只见慕云深不知跟救援带队人说了什么,后者让人拿了一件救生衣给他,真的就让他上了船。
慕云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刚才信号断的位置是距岸边东偏南30°左右的五海里区域,但台风正以时速15公里的速度以西偏北移动,一般渔船的时速约为18到22公里,假设渔船正常行驶,受风力影响,应该会在渐近偏南25°方向,倘若轮船没有正常行驶,而是处于熄火状态,那么受风力影响,应该会在偏南18°附近,不能按定位位置搜救。”
第二句:“我不会拿我太太的生命开玩笑,此趟若发生什么意外,我全权负责。”
这两句话说完,救援队队长直接丢了件救生衣给他,“穿上,别耽误时间了。”
慕云深隐隐觉得盔下的那张脸有些眼熟,但是现实却不容许他太多,穿上救生衣跟着上了救援船只。
虽然台风的势头已经逐渐往c市偏离,但是海面上的形势却不容乐观,大风又加下雨,能见度不足十米,搜救难度极大。
救援船艰难地躲避风浪朝慕云深计算的地方驶动,如此艰难地搜索了大半个小时,还是毫无所获。
慕云深双唇紧抿,拿着望远镜四处搜索着,雨水下,他的脸部线条紧绷着,一只用于固定身子的手臂,早就青筋暴起。
“头,风浪越来越大了,不能再往前开了。”
队长看了眼慕云深,低头思索了片刻,沉『色』吩咐:“躲开大浪,试着再往前开。”
他喊完,快步走到身边:“只能再往前开一海里了,再开下去被卷进台风眼,船上的人都会没命。这么大的风浪,你有没有想过阿初早就……”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
慕云深扭头看向他,总算想起为什么他会觉得他眼熟了,因为救援队的带队人竟然是在沈锦文寿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宋哲宣。
慕云深沉默了一会,才目光坚定地看向他,“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这一瞬间,宋哲宣在他眼底看到了执着。自从得知陆初嫁给慕云深后,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慕云深并不是她的良人,尤其是他今天刚到s市赴任就得到陆初出事的消息时,就恨不得狠狠地将慕云深揍一顿。
就算刚才上船前,这个念头也没有在他脑中消停过。
但此刻,他却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宋哲宣刚想说什么,突然一个大浪打来,船身剧烈一晃,他被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队员喊道:“头,真的不能再往前开了,我们的船快吃不住这些浪头了!”
宋哲宣看了眼四周,知道队员所言不虚,慕云深急,他心里何尝又不急?
陆初从咿呀学语时就跟在他身后,她缺少父爱,大她七八岁的宋哲宣很多时候都变相充当这个角『色』,他教她道理,把欺负她的人赶走,教她防身求救技能,有那么些年,他都以为这个姑娘要在他身旁牢牢拴一辈子。
直到后来,他无意中知道有个笑容温和的男孩走进了陆初的心里,陆初孤僻,男孩孤独,二人互相取暖,渐渐他好像就成了外人,即使陆初还会甜甜地唤他“哲宣哥”。
想至此,宋哲宣的心底忽然涩得厉害。
他比慕云深更想救陆初,但他有他的责任,他的责任就是要保证他的队友安全。
宋哲宣阖了阖眸,刚想下决定时,忽然听到有人喊:“找到了!”
他还没来得及喜悦,就看到慕云深透过望远镜看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渔船,脸『色』格外得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