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慕云深在车内看着陆初站在门口过门不入,吩咐司机:“跟上去看看。”
车子跟着陆初去了陆星愿原先任职的学校,慕云深没有下车,但是不多时就看到陆初脸『色』难看地走出校门口,魂不守舍间差点赚翻门口小贩的摊子,挨了好一阵数落。
慕云深皱了皱眉,对司机道:“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司机下车,不多时就回来告诉他陆星愿被学校开除的事情,而陆初似乎也是刚知情。
慕云深问:“说是苏家告发的?”
“目前打听到的消息是这样。”司机适时提醒:“慕少,应该去医院看苏少爷了,夫人半个小时前应该已经到了。”
慕云深看了眼校门口陆初离开的方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吩咐:“查一下陆星愿被开除是怎么回事?”
车子缓缓驶离学校,就好像从不曾来过学校一样。
就算让司机加快速度,到达医院的时候还是晚了些。
苏慧站在病房门口,透过探视窗远远地看着病房里面的动静,也不知站了多久。
慕云深走过去,轻声唤道:“妈。”
苏慧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是他后,这才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出声,你弟弟刚睡下。”
慕云深颔首,静默地走到了一旁。
苏慧目光爱怜地又往病房内看了片刻,才调转了脚尖走到慕云深面前,“好好照顾你弟弟。”
慕云深问:“不进去看看阿暮吗?”
苏慧摇了摇头,“公司还有些急事,等着我回去处理。”
慕云深沉默。
苏慧道:“云深,我并非贪图慕氏的权势,我只怕自己一离开高位,你和阿暮在慕家便会步履维艰。”
慕云深所有深意地盯着她:“这跟您进不进去看阿暮并没有关系。”
苏慧垂眸,掩饰住眼底痛苦的情绪:“是我对不起他。”
“您把阿暮送出慕家其实是在保护他,阿暮心底也清楚,他从来没有怪过您,您又何必将过责都揽到自己身上,若真的要论对错,那也要怪那个人。”
苏慧脸『色』僵了片刻那刻,才叹了口气道:“云深,无论他犯下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到底是你和阿暮的父亲。”
慕云深沉默片刻,淡声道:“他也只是我和阿暮的父亲……而已。”
苏慧抿唇看着他良久,才道:“记住,有妈在慕家一日,你就永远是慕家的大少爷。”
慕云深拧了拧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道:“我送你出去。”
苏慧点了点头,在医院门口上车前,她问慕云深说:“我听说阿暮最近跟一个女孩走得挺近?”
慕云深拉车门的手一顿,道:“是先前请的家庭教师的女儿,我看阿暮难得跟人聊得来,便没有阻拦。”
“查过了?”
“嗯。”
苏慧抬头往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自言自语道:“也好。”
看着苏慧的车子离开,慕云深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回了苏暮的病房。
苏暮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面向窗口坐在轮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他进来都没有发觉。
慕云深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大步走到病床边,捞起薄毯走到苏暮身边,弯腰用薄毯将他只着病服裤的双腿盖住。
苏暮低头看着他动作,唇角扬起一抹温浅的笑意:“哥,你来了。”
“嗯。”慕云深点点头,脸『色』比刚进门时柔和了许多,他直起身子与苏暮对视,道:“没睡?”
苏暮神情顿了片刻后,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无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哥你。”
他早知苏慧来了,才会装睡,因为他知道他一旦醒着,苏慧便会马上离开。
母子二人,分明只隔着一扇门,却好似隔着万水千山。
慕云深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眸『色』有些深,“妈有难言之隐。”
“我知道。”苏暮扭头看向窗外,道:“哥,我不想去美国。”
慕云深有些惊讶:“为何?”
苏暮苦笑:“就算腿治好了又能怎么样?一场小小的感染发烧就能要我的命,与其漂洋过海去试一个不知结果的可能『性』,不如留在c市……至少还能看看你和妈。”
慕云深拧眉不赞同:“就算去了美国,我和妈也能常去看你。”
“可是……”苏暮欲言又止。
慕云深:“可是什么?”
苏暮摇摇头,他看向慕云深,问:“哥,我让你去别墅拿的东西,你拿了吗?”
慕云深点点头,走到桌边将刚才放在上面的那个袋子拿给他,“想看书?”
慕云深在别墅门口遇到陆初之前,刚从别墅取了几本苏暮要的书,后者特别叮嘱一定要拿书架底部的那本《悲惨世界》。
苏暮:“医院有些无聊。”
他说着打开袋子取出最上面的那本《悲惨世界》开始翻阅。
慕云深拿过一个苹果,坐在床边削皮,眼角余光瞥见书页里滑出的东西,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那是?”
苏暮笑了笑,将书里夹得的东西抽出递给他。
“什么?”慕云深把最后一圈连着的皮果皮削掉后,才抬头看向苏暮递来的东西,视线聚焦的时候,眼底有惊艳的情绪一闪而过。
苏暮递给他的是一张画像,画像上的男孩面容俊朗温润,除了眼底那抹温浅的笑意,五官轮廓与自己像了十足十。
慕云深将苹果递给他,问:“谁画的?”
“哥也觉得画得好吗?”苏暮问,语气里裹着一抹难以自禁的雀跃。
“嗯,神态勾勒得很到位。”但凡认识兄弟二人的人,一下子便能辨别出画中人是苏暮,而非是他。
苏暮将画像小心夹回书中后,才接过他递来的苹果,“阿初随手画的。”
看着慕云深无动于衷的神『色』,苏暮补充道:“哦对……是陆老师的女儿,你应当见过几次。阿初有极高的绘画天赋,若有名师教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苏暮说话间,言语带着浓浓的欣赏。
慕云深看了他一眼,抽了张纸巾将水果刀擦拭干净,道:“所以你上次向我打听绘画比赛的事情是给她打听的?”
“对,但阿初并无意参加,听说是陆老师不允许她画画。”苏暮有些惋惜地点头,咬了几口苹果觉得口苦,便放到了一旁,他看向慕云深,道:“哥,阿初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慕云深擦拭水果刀的手指一顿,缓缓抬头看向他:“什么?”
苏暮:“我喜欢她。你是我的哥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能喜欢她。”
慕云深将水果刀收起放好,“你喜欢的人我自然不会为难。”
苏暮刚发了一场高烧,精神不太好,不多时便疲倦睡去。
慕云深给他拉好被子后,走出病房。
手机有个未接电话,慕云深回拨过去,等对方接起后,问:“事情查清楚了?”
电话那端道:“查清楚了,是陆女士同办公室的一个老师嫉妒她课业优秀,在背后悄悄搞的鬼。”
慕云深手指在眉心点了点,声音寡淡冷漠:“我知道了,盯着陆家最近的动静。”
他挂掉电话,想着苏暮方才在病房里对他说的那些话,情绪莫名有些烦躁。
……
那日以后,便每日都会有人给慕云深汇报陆初母女的情况。
慕云深得知陆星愿被学校开除后便在超市上班,动用了一些手段,让慕氏捐资的学校试着给陆星愿抛出橄榄枝,但是不知为何都被后者拒绝了。
而陆初,几乎每日都是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雷打不动。
那天听着助手汇报陆初一大早就独自一人背着画板往城郊的方向而去后,他想了想后,从慕家开车驱向城郊。
慕云深是在山上找到陆初的,少女席地而坐,及腰长发用一根皮筋松松地束在脑后,画架支在面前,正握着画笔全城贯注地描绘眼前的画作,对周遭事物仿若不察。
一张宣传单压在画具下面,随着微风轻轻扬动着,正是不久前他给苏暮的那张。
慕云深凝着少女舞动的笔尖,他虽对绘画的造诣不深,但心中已经承认了苏暮的话语,陆初的确对绘画很有天赋。
慕云深凝着陆初的背影看了许久,并没有出声打断她。
初春的天气说变就变,明明出门时是晴空万里,但是没过多久天空又是暗沉一片,雨势将来的模样。
慕云深皱了皱眉,看向陆初,却见后者已经落下最后一笔,嘴角蜿蜒着清浅的笑意。
慕云深和陆初见过数次,却并不经常看到陆初笑,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年轻小小的女孩儿过分得寡言,一点都没有那个年纪应有的样子,后来得知她出生于单亲家庭后,便也能理解几分。
他自己,又何尝又几分少年的模样。
被生活所迫,被命运所『逼』,总要有一种姿态『舔』舐伤口,寡淡是那女孩选择的姿态,而自己选择的是冷漠。
到底,同是天涯沦落人,倒也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但竟没想到,平素寡言沉默的女孩,姿容也不算出众,笑起来竟也能这样好看。茶『色』眸底映着青山绿树,满面扑来的都是生机。
慕云深再回过神时,就看到陆初俯身正在收拾画具,不多时就背着画板急步朝山下走去,应该是意识到要下雨了。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自己竟然在原地站了足足两个小时了。
慕云深拧了拧眉,跟在陆初身后下了山,为了不让陆初发现,他并没有把人跟得太紧,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意外地看到了单佳柠。
慕云深和单佳柠并不熟悉,只是在宴会在见过几次而已,但是单佳柠的堂兄单铭却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对此,单佳柠过来打招呼的时候,慕云深并没有避讳。
单佳柠看到慕云深,显然有些诧异,但是还是难掩眼底的惊喜:“云深哥,我刚才远远看像你,真的是你啊?”
天空开始飘起小雨,慕云深眼角余光睇了眼已经取道小路的陆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单佳柠道:“班里组织春游,我和班里的同学一起来的,但是我『迷』路了,幸好看见了你,云深哥,你可不可以带我下山?”
本来班里组织春游时,单佳柠嫌幼稚并不想来,却没有想到今日会在山上遇见慕云深,但此时却有点庆幸自己的一时兴起。
慕云深道:“没带手机吗?班级活动,掉队不好。你们班同学电话多少,我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单佳柠见他拿出手机,心里一急,道:“我不知道我们班同学的电话。”
慕云深狐疑地看向她。
单佳柠被他看得一慌,手背到身后捏了捏包里的手机,镇定道:“是不记得,我手机没电了。”
慕云深打量了她片刻,最终率先迈出了脚步,“走吧,赶在雨下大之前要下山。”
单佳柠喜滋滋地跟上他。
二人走得并不是陆初走的小路,而是『政府』新修的大路。一路上,慕云深都很沉默,单佳宁便随意找这话题:“云深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慕云深扬了扬胸前的相机,“采风。”
单佳柠了然,“你喜欢摄影?”
“嗯。”
慕云深并不想多谈,一心只想下山。
单佳柠却不肯放过这次机会,她本就仰慕慕云深,但是平常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他,时常要缠着单铭,才能多见慕云深几面,一路便一直找话题闲聊,以至于没有看到道路的一处塌陷处。
慕云深想要提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单佳柠直接踩了上去,她脚下一阵松动,顿时有碎石滚落些许,慕云深瞳孔一缩,“小心。”
单佳柠尚且在思绪中,听到惊呼愣了一下,非但没有把脚收回来,反而没留神两只脚将踩了上去。
地面突然一阵塌陷,单佳柠惊叫一声,身体顺着路面往下滚去,慕云深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却无意间瞥见山道不远处坐着的陆初,他看了眼山上塌下的滚石,神『色』不变,将单佳柠往旁边一托,自己则是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