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窗外还飘着雪花,陆初心中却因为慕云深的话语暖意流淌,就连肩头的枪伤也没觉得那疼了。
他们的孩子还在。
真是万幸。
陆初注视着丈夫笑了会,道:“渴。”
知道孩子安然无恙后,陆初只觉得喉咙干哑得好似被什么碾过一样,就连吞咽口水都觉得难受。
慕云深闻言松开她的手,转身拿着棉签蘸水润了润她干涸的唇,才把一根吸管『插』进温开水递到她唇边,道:“慢点喝,小心被呛着。”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润过喉间的干涸,吸了几口水后,喉咙还是干巴巴的,但是至少不像初始般难受了。
慕云深将杯子放到一旁,指腹拭过她嘴角溢出的水,温声问:“身上除了伤口疼外,还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如果有的话,要及时告诉我。”
“没有。”陆初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住慕云深的手指,“阿深,我这不是没事,不要这么紧张。”
慕云深闻言,身子颤了一下,面部表情变得有些紧绷。
数秒后,他才紧紧回握住陆初的手,低低斥责:“下次不准再这样了!”
男人的音『色』裹着几许哑意,像是在刻意克制着情绪。
陆初笑:“好。”
她阖了阖眸,在凯华酒店天台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那一枪其实是冲着慕云深来的,只不过被陆初提前发现那把黑洞洞的枪口,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本以为慕云深不知,却没想到他都猜到了。
陆初顿了顿,道:“我不想你出事。”
当时千钧一发之间,她下意识地就挡在了慕云深身前。
那时候自己心中唯一的念头是,慕云深不能出事,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孩子的存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爱他。
慕云深盯着妻子,眼底血丝分明,他涩然开口:“你不想我出事,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他看着陆初的视线很专注,声音低沉,话语间并无半分责备的意味,却叫人无端听出几分苍凉的意味。
陆初一愣。
慕云深看着妻子呆怔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以耳鬓厮磨的距离低声道:“阿初,幸好你没事,否则我大概会疯掉。”
仿佛有把小锤敲进心里,在陆初心上揪起一片疼痛,她看着丈夫近在咫尺的脸,低声道:“对不起。”
“嗯。”良久,慕云深才在唇上轻轻咬了一下,吻住她的唇,一番浅尝辄止的缠绵后,才道:“下不为例。”
顿了片刻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没有下次了,我再也不会让你陷入如此的险境。”
陆初抬手按平他皱紧的眉心,藉着灯光看清丈夫脸上的倦容,只觉得心疼,她问:“我昏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慕云深想到陆初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凝向她问:“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周芸做点东西送过来。”
陆初现在已是两个人的身子,马虎不得。
陆初察觉不到饿,身上除了疼外,还是疼,但是看着慕云深认真的眉眼,还是点了点头。
慕云深起身给周芸打电话。
粥汤早就熬好,慕云深打完电话没多久,周芸就带着吃食过来。
陆初刚受了枪伤,饮食按医生要求的,偏清淡为主。
慕云深从周芸手中接过吃食,注意到她还准备了一份饭菜,手指紧了紧后,问:“夫人让你准备的?”
周芸摇头:“不是夫人吩咐的。慕董一直没有醒来,夫人已经快两天不吃不喝,我怕她身体熬不住,给太太熬粥的时候,多熬了些打算给她送过去。”
凯华酒店的事情,周芸只隐隐听到了一些,但她知道慕云深和慕庭东的感情向来不好,说完,不免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送过去吧,就说我让她多多少少吃点。”慕云深淡淡吩咐完,便拎着食盒朝病房里走去,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至于慕庭东的伤情,他没有多问一句,仿佛如今躺在重症病房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
周芸不敢多言,拎着食盒去了慕庭东的病房。
陆初期间又睡了过去,听见动静刚刚醒来就看见慕云深拎着食盒进来,便撑着床打算坐起来。
慕云深阔步走过去,将食盒放下,扶她坐起,又拿了软枕让她能够靠得更舒服一些,道:“想着你刚醒胃口不好,便没让送汤水,只让熬了些清粥,多少喝点?”
他居高临下地凝向陆初,话语里带着征询。
陆初不免想,她的丈夫真是心思通透,她方才根本就没有表现出半分没有食欲的样子,他却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胃口不好。
如此,又岂能拂了他的一番好意。
陆初点了点头:“好。”
慕云深唇角扬了扬,回身舀出一小碗粥,吹凉后用嘴唇碰了碰温度后,才递到陆初唇边,“不烫了,刚好吃。”
陆初见他过分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免失笑,将粥含进口中,心中暖意徜徉,“我又不是孩子了,小时候妈妈喂我吃饭,才会这样试烫不烫。”
慕云深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做法,他又吹了口粥喂到陆初嘴边:“你不是孩子,但是你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我怕烫着她。”
陆初:“……”
哪里来的谬论!
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还没有成型,怎么会知道烫不烫?
不知想到什么,陆初抬手『摸』了『摸』小腹,并没有马上去接慕云深送到嘴边的粥。
见她动作停顿,慕云深将粥放回碗里,问:“想什么?”
陆初抬头看他一眼,皱了皱眉,才问:“苏馨呢?”
她问话的时候,覆在小腹上手指微微蜷紧。
听到她提及苏馨,慕云深眉眼沉了沉,“警察开枪时手下留了分寸,她的伤势比较轻,比你早醒半天,就在隔壁不远的病房,此刻应该有警察在她的病房里问话。”
陆初闻言诧异:“她也中枪了?”
“嗯。”慕云深点了点头,简单将苏馨朝苏慧开枪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初听到苏馨朝苏慧开枪,顿时一惊:“苏馨朝妈开枪,那妈现在怎么样了……嘶……”
她情绪过于激动,牵动了左肩上的枪伤,顿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慕云深脸『色』一变,连忙将碗放下,按住她,沉声问:“拉到伤口了?”
陆初点了点头,额头因为疼痛的关系,有冷汗沁出,“没事……你还没有告诉我妈怎么样了?”
慕云深检查了她的伤口没有裂开后,才道:“不用担心,妈没事。”
陆初:“你不是说苏馨朝妈开了两枪,妈怎么会没事?”
“慕庭东替她挡了。”慕云深说完,又重新拿起碗,毋庸置疑道:“先吃饭,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也不迟。”
陆初食欲不佳,只喝了小半碗粥。
慕云深站在病床旁边收拾碗筷,她盯着丈夫沉肃的侧脸,想问慕庭东的情况,但却考虑到慕云深对父亲的态度,始终没有问出口。
陆初思忖片刻后,才看着他道:“七年前你和苏暮在美国遭遇的车祸是苏馨做的。”
慕云深闻言,倏地扭头看向她,目光深沉得看不出情绪,“你说什么?”
陆初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在凯华酒店上,苏馨亲口告诉我,当年的车祸是她策划的,她的目的原本是你,却没有想到苏暮也在车上。”
慕云深的瞳孔缩了缩,收拾碗筷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久久未动。从苏馨制造出烟雾弹开始,他便隐隐猜到当年车祸的事情跟她有关,这两天让人循根去查,果然发现了端倪,而这其中,他还发现,他的大伯慕庭海亦是参与其中。
他不会放过苏馨,同样也不会放过慕庭海,只是他没有想到,陆初竟然已经从苏馨口中得知了真相。
想到陆初对苏暮的那份执念,慕云深拿着碗的那只手绷紧,手背上浮动的青筋,清晰可见。
病房里静谧了许久。
慕云深将往收拾到一旁,才再次看向陆初,湛黑的瞳孔中敛着未明的情绪,他开口的言语有些晦涩:“得知当年苏暮确实因我而死,你现在肯定是恨死我了吧?”
他话语带着自嘲,但看着陆初眼底却带着一丝期盼。
陆初垂了垂眸,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语。
她的态度让慕云深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纵使她现在是自己的妻子,二人心意相通,她甚至愿意给自己生儿育女,但是苏暮就好像二人中间竖起的无形屏障,如何都跨不过去。
也对,这世上活人如何比得过死人?
刚找到陆初的时候,慕云深总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年车祸死的那个人是他的话,那他能否如同苏暮一样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
但如今,他不会这么想了,就算陆初心中一辈子都藏着苏暮又如何,时过七年,她终究还是成为他的枕边人,等到百年过后,他自然会去地下跟苏暮忏悔,但是陆初今后人生的几十年,是属于他慕云深的。
“都过去了。”
这是陆初最后给慕云深的回答。
只是过去,并不是释怀,更不代表着忘却。
慕云深垂了垂眸,掩住了眸底的情绪,他走过去将她扶着躺好后,掖紧被子,“再睡会,我让周芸过来陪你。”
陆初问:“那你呢?”
慕云深:“公司有些急事等着我去处理。”
他说完,并没有立刻抬步离去,目光若有如无地落在陆初脸上,在等她的挽留。
“那你去吧,不要太累了。”陆初说。
慕云深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才道:“好。”
他转身离开病房,陆初看着丈夫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开口将他留下来,她知道经历此事,慕氏损失惨重,慕云深必然有一阵好忙,她更想,他能够趁着空闲好好休息一下,而不是陪在自己身边。
即使,天台上发生的事始终令她心有余悸,乃至现在闭上眼睛,就好像踩在数十米悬空。
又或者,在睡梦中梦见孩子惊慌求救的声音,然后被噩梦惊醒。
陆初视野中慕云深的背影慢慢变得模糊,她晃了晃脑袋,再次定睛看去的时候,丈夫已经消失在病房门口。
……
医院住院部顶楼,说要处理公司事务的慕云深站在天台边,手指间烟雾袅袅,将他的面容笼得有些『迷』蒙不清。
“你不是戒烟了?”慕云深拧眉看向身边同样吞云吐雾的单铭。
单铭狠狠吸了口烟后,才看着天空道:“昨天于晴来找我了。”
“哦。”慕云深的反应很平淡。
“你说苏柏在犯什么傻?事情都是苏馨做的,他不过收藏了把枪而已,为什么要替苏馨担罪?”单铭想起于晴昨天找他的用意,眼底不免一沉。
慕云深眸『色』暗了暗,抬指弹了弹烟灰,“他可不傻。”
单铭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慕云深:“他主动担责,将枪械的事情揽到自己的头上,便可以就此减轻苏馨应该受到的刑法,毕竟苏馨虽然有罪,但是最终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想来经苏柏这么一搅和,加上她如今也受伤的缘故,不会受到太严重的刑法。”
单铭闻言,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苏馨犯了罪,受到惩罚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这么做的话……”
他说到此处,试探地看了慕云深一眼,毕竟此事涉及了陆初,慕庭东更是还待在重症病房,对于这件事,想来慕云深会更有话语权。
慕云深冷笑了一声:“苏馨不仅参与了绑架还是七年前车祸的幕后主谋,他想铤而走险从我手下保人,未免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
他眸间的冷意让单铭微微心惊,他道:“云深,撇除你和苏柏是表兄弟这一层关系,我们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此事苏柏纵然做得不妥当,但也有他的难处。”
“他的难处我体谅了,那我的难处呢?”慕云深捻灭烟头,动作缓缓,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有些摄人:“一条人命,三颗子弹,岂是这么简单说算了就算了?”
他顿了顿,道:“单铭,与其在我身上下功夫,不如让于晴去劝劝苏柏,他若是再这么执意下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单铭知道这件事已经触碰到了慕云深的底线,无论是当年苏暮的死亡或是如今陆初的受伤。
更何况再加上一个生死不明的慕庭东。
单铭沉默了半响,改口问:“你去看过慕伯父了,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听他提起慕庭东,慕云深视线沉了沉,才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