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敏敏他们到达三等舱客人所专用的餐厅时,在那里用餐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钟宁卉拉住林敏敏,又踮着脚尖将那件斗篷的兜帽往下拉了拉,直到那帽沿几乎盖住林敏敏的鼻尖,她这才满意地点了一下头,领着林敏敏和弟弟妹妹们进了餐厅。
挑了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下,林敏敏问几个孩子:“你们想吃什么?”
“肉饼。”男孩立刻毫不犹豫地答道。
此时妹妹正坐在林敏敏的腿上,拍着桌子学舌道:“肉饼,肉饼。”
钟宁卉则瞪了弟弟一眼,低喝道:“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要节俭!”
钟宁嘉扁扁嘴,委屈地低下头去。
“我们还是和昨天一样,叫个大碗的面条来分着吃吧。”钟宁卉对林敏敏道。
林敏敏抬起兜帽,研究了一会儿那在柜台后方挂着的水牌,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直到看到那水牌上的价格,她才知道她以那碗最便宜的面条来推算物价是何等的可笑。如果要保证孩子们足够的营养,他们那点流动资金甚至都不够吃到船靠下一站码头。
而,除了伙食费、路费和孝服的钱之外,林敏敏觉得她还必须多准备一些备用金才行。
长宁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几个孩子也说不清,只说是父亲早就计划要带着他们回老家。至于他们在老家是否有产业,孩子们更是一无所知。
投亲靠友。林敏敏的亲身经历告诉她,就连亲爹娘都靠不住,更别说是那些不关痛痒的亲友了。如果不是她初来乍到,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世界叫她两眼一抹黑,且孩子们又是领了父亲的遗命无法更改,其实她是宁愿辛苦些,带着孩子们随便去个什么容易谋生的地方求生的。
想到谋生,她不禁又是一阵黯然。自古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当初毕业时她就曾感慨过学个中文实在是没什么用处,如今她更是面临着这样的难题。不过好在她的勤工俭学经验丰富,曾从事过多种多样的职业,她深深相信,只要她有一双勤劳的手,便不会饿死自己……呃,至于会不会饿着这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看着桌边三个孩子炯炯的目光,她忽然没那么有把握了。
看看眼巴巴望着她的弟弟,再看看严肃看着她的姐姐,然后抬头看看水牌,林敏敏一咬牙,抬手叫来伙计:“麻烦给我们三碗粥,两张肉饼。”
弟弟立马露出了笑靥,姐姐却不悦地撅起嘴。
林敏敏从斗篷下伸出手,摸着姐姐的脸颊笑道:“你们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在这上面节俭,会得不偿失……”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猛地一下撞在背上,那人甚至顺手抓下了她头上的兜帽。
这一撞,直接让坐在她怀里的妹妹的下巴磕在桌边上。妹妹顿时大哭起来。
林敏敏顾不得去看那个肇事者,忙捧起妹妹的下巴查看,见她只是撞红了一块,并未破皮,这才放下心来。
她抱着妹妹愤怒起身,一扭头,只见钟宁嘉和钟宁卉已经双双护在她的身后了。
肇事的,是个中年男人。在林敏敏他们进来之前,他那桌的人都在谈论着早晨出现在甲板上的一个大美人儿。因他起晚了,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偏偏同桌中有人认出钟宁卉姐弟,虽然此刻林敏敏全身都裹在斗篷里,却还是叫人猜出了她的身份,便有几个人起哄,叫这平时就不太规矩的中年人来揭林敏敏的兜帽。
此时见林敏敏扭过头来,果然是花容月貌,那中年人不由猥琐地笑开了,嘴里说道:“哎呦,真是不好意思,刚才一个没留神,脚滑了。”一边又看着仍痛哭着的妹妹,嘻笑道:“来,让叔叔看看,撞到哪里没有。”
说着,竟明目张胆地向着林敏敏的胸前探过手来。
林敏敏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她决定收回之前教育钟宁卉的话,谁说看花的眼神不关花的事?!此刻她就有一种被人兜头淋了一身秽物的糟心感觉。
偏偏那男人还涎着脸向她靠过来。钟宁卉和钟宁嘉双双拦在他的面前,他居然还想去摸钟宁卉的脸。
林敏敏顿时怒了,她将妹妹换了个手,伸手拿起伙计刚刚端上来的茶杯,劈手就将那杯茶向那个男人的脸上泼了过去。
虽然这茶不是刚沏出来的,却也烫得那个男人一阵哀嚎。
林敏敏一脸严肃地道:“不好意思,一个没留神,手滑了。”说着,“当”地一声将那个空茶杯往桌上一扔。
在妹妹大哭的时候,满餐厅的人的视线就已经都集中到了他们这一桌。此时,大家更是被她的反击给震得呆住了。
不远处,只听一阵桌椅响,忽然有几个男人站了起来,显然是跟这个中年人一伙的。
林敏敏的视线冷冷扫过那些人,扭头对钟宁卉和钟宁嘉道:“我们好好在这角落里坐着居然都能被人‘不小心’撞到,可见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人还是要多积德行善,少动些不该有的龌龊念头才是!”
说着,她以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几个站起来的人。
此时,餐厅里一片寂静。见林敏敏盯着那几个男人,众人也全都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那些人。
顿时,那几个人的脸上挂不住了,忙缩着脖子悄悄坐了回去。
此时,那个中年人终于也回过神来了。他是惯常在良家妇女身上沾便宜的,却是从来没遇见过居然有人胆敢不顾名节当众反击他,此时不由恼羞成怒,指着林敏敏怒骂道:“你这biao子养的……”
林敏敏忙伸手捂住妹妹的耳朵,竖着那双桃花眼,截断那男人的怒骂:“恕我见识浅薄,不懂这个词的意思,想来那玩意儿是贵府上的特产。好心告诫你一句,这种好东西你最好还是自己私藏了,莫要拿出来丢人现眼。”
她说的文雅,偏偏那意思却是一点儿都不文雅,四周顿时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窃笑声。
林敏敏又不依不饶地道:“孩子们,记住一点:人可以低贱,但绝不能下贱!”
顿时,那笑声更响了。
终于,那伙人旁边那桌上,一个老头儿看不下去了,蓦地起身走到那中年人面前啐着他道:“失德败行的家伙,还不快滚回舱里去!”
显然这老人的身份地位在那那中年人之上,那中年人忙以袖遮着脸,仓惶跑开。
——这一回,林敏敏可不觉得那个动作可爱了。
中年人走了,老头儿却有些咽不下自己一行人在众人面前被个妇人羞辱的怨气,走到林敏敏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冷哼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妇人。”
可惜的是,林敏敏可没有古人那种看到老人就先矮三分的尿性,扬着眉道:“老丈的意思是说,我得由着贵亲友调戏,才是个忠厚贤良的妇人?”
那老头顿时一窒。
林敏敏猛地一沉脸,“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老丈有心在我这‘牙尖嘴利’的妇人身上找碴,不如先回去查查你那个‘忠厚老实’的贵亲友!岂不闻,‘君子有诸己而后求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她低头看看一脸懵懂地望着她的弟弟,故意瞟着那老头儿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品德高尚的人,都是先要求自己做到,然后才会去要求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钟宁嘉抢着道,“前面那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世祖爷的话。”
林敏敏一呆,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也是,这句名言可不正适合那位创|世型穿越人士。
她和钟宁嘉说着话,便没有留神餐厅外的动静。
此时,餐厅门外正站着两个人。那个穿着一袭青衣的青年回头看看船老大,船老大则笑眯眯地一言不发。
青年叹了口气,抱歉地冲着船老大抱了抱拳,迈步走进餐厅,又伸手在那老头儿肩上拍了一记。
老头先是不悦地一拧眉,扭头见是那青年,忙恭敬地一弯腰,叫了声“少东家”。
少东家却是没有回他的礼,而是先向着林敏敏深深弯腰行了个深揖,抬头道歉道:“娘子见谅,都是鄙属下无礼,是他们冒犯了娘子,还望娘子原谅则个。”
林敏敏从来就不是会记仇的人,何况这一仗她还打赢了,便大人大量地一挥手,道:“好说。”
说完,她便没兴趣再搭理这些人,转身示意姐姐和弟弟坐回桌边,拿过肉饼撕开,给几个孩子分派起食物来。
见她如此轻慢,老头儿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愤愤之色,倒是那青年宽和地一笑,向着林敏敏的背影又行了一礼,带着那老头儿走开了。
船老大则冲着弟弟挤挤眼,也转身走开了。
姐姐钟宁卉一边咬着肉饼,一边偷眼看着那青年。此时他已经在那边的桌边坐下,正低声跟那老头儿说着什么。咽下嘴里的饼,钟宁卉忽然道:“那个人,长得不错。”
林敏敏正看着妹妹手脚不协调地努力将肉饼往嘴里塞,听了她的话,便也扭头向那边看去,却正好和那个青年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青年冲着她颔首致礼,她的视线草草掠过那人显得过于清秀的五官,只好颔首还礼。
“还行吧。”
她不感兴趣地评论着,一边去拿妹妹手上的饼,打算将那饼撕得更小一些,以方便她往嘴里塞。
偏偏妹妹觉得自己能对付,哼哼着扭着身体躲开她的手不要她帮忙。
林敏敏也不强迫她,便笑着依了。
这时,只听钟宁嘉道:“七叔肯定比他还好看。”
钟宁卉嗤之以鼻,“你都没见过七叔。”
“谁说我没见过?!”钟宁嘉又激动了起来——林敏敏发现这孩子忒容易激动,“娘说七叔结婚的时候还是我压的床呢!”
“切,小屁孩儿!”钟宁卉不以为然。
“那个,”趁着妹妹不注意,林敏敏偷偷从她手中的肉饼上撕下一块,又抬头问那抬着杠的姐弟俩,“你们的七叔,我见过吗?”
姐弟俩对视一眼,弟弟垂下头去啃饼,姐姐则想了想才摇头道:“没有。你是在我们离开老家之后才嫁给我爹的,老家还没人见过你。”
顿时,林敏敏大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