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瑾觉得幸运,这世上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有人愿意做。
令他在这荒唐的乱世,看到了唯一的光。
那时,是在太元九年。
伏锐响应勤王令,和众诸侯齐聚一堂,平定会稽之乱。
平乱之后,她来到京都建康领封赏,做的第一件事却屠尽王氏满门,世人皆谓之狠辣。
可如此狠辣的人,却为一些不相干的人,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诸侯们即将离开扬州时,永嘉郡地动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地动。
一夕之间,永嘉郡整个都塌了,声声哀鸣被断井残垣埋葬,无数生灵转瞬间没了生息。
此时在会稽之乱中堪堪回魂的司马皇室,忙着给自己压惊,可不想理会这糟心事儿。
城塌了就塌了呗,拨款再建;人死了就死了呗,我晋国子民也不差这几个。
于是晋廷下了几个诏令,象征性的拨了几粒谷子,表示自己很哀痛,很哀痛,非常非常的哀痛,然后……就没了。
此时各路诸侯恰好就经过这附近,被这地动吓得心惊胆战。
派人去救?不了,不划算。
救了也就赚个好名声,却要冒着生命危险,还不如干点别的。
她们满目悲悯的说,时也命也,你们永嘉县的灾难,是上天降下的劫,她们很同情……
但是,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那又不是她们的属地,晋廷都不管了,她们干嘛要多管闲事?
可偏偏还真有人爱多管闲事。
在所有人都选择放弃永嘉的时候,唯有伏锐,留了下来,率三千残兵,救黎民于水火。
那里不是她的故乡,没有她的亲人,那个地方,那些人,在旁人看来,与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可她偏偏就留了下来。
扶瑾亲眼看到,她日夜不休地在余震不断的废墟中,救援了整整三日。
他看着她的双手,早已血肉模糊,鲜血流了凝,凝了又流,混着尘土,最后结成一层黑红的痂,令旁人看了都疼。
部下曾劝她休息,她偏要任性,当自己是铁打的,谋士和将军们就差以下犯上打晕自家主公了。
终于,强悍如她,也累倒在赈灾施粥的铺子前,含泪叩谢永嘉百姓,跪了整整一条街。
她回广州时,三万百姓相随,浩浩荡荡,震撼四海。
那时,扶瑾便明白,她与其他诸侯不一样。
她的目光,不仅看得到天下,还看得到每一个生命的重量。
各方诸侯都在争天下,旁人争的是天下权。
唯她,争的是——天下民。
“陛下……”
清竹撑着下巴,看到自家公子的嘴唇动了动,立刻侧耳细听,却还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只见他一直望着楼下那人,嘴角含笑,目光柔和而悠远,分明是走神了,清竹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子。
一贯清冷自持的人,竟显得这般……失魂落魄了。
清竹忍不住伸手,在扶瑾面前晃了晃。
扶瑾这才回神,朝清竹微微笑了笑,再看向楼下的伏锐,却见对方也看向了他。
触及到她的目光,扶瑾浑身一震,莫名的慌乱,下意识猛然后退,竟有些被抓包的心虚与狼狈。
待回神,他眼中不禁露了懊恼。
再望到楼下,人已经消失无踪。
正当他失落时,包厢的房门被叩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