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亲弟手中,邓通不怨。
甚至,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终于不再被愧疚与悔恨折磨,她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全家。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如果在多年前的街头,她没有负气松开两个弟弟的手,二弟不会死于晋康郡郡守之手,父母不会被一头撞死在石狮子上,三弟也不会碾转入风尘所,成了桓淼的妾。
只是那时年少,鸡毛蒜皮般的小物件都能让人失去理智,更遑论年幼的人本就没多少分理智。
“姐,我们要买糖人!”
“不行,这钱我要买笔墨纸砚的。”
“为什么能给你买笔墨纸砚就不能给我们买糖人?”
“我买这些是为了上学堂用的,以后我要考功名,糖人吃了就没了,能有什么用?”
两个孩子想到惦记了很久的糖人,心里不乐意了,忍不住反驳:“可夫子都说你没天分,考不上的……”
童言无忌,却让那时年轻气盛的人分外难堪。
“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我亲耳听到的,夫子让娘别供你上学堂了,供也是浪费钱,还不如多买几斤大米!”
“你、你们……这不可能!”
“本来就是,你买笔墨纸砚才是没用呢,还不如用来给我们买糖人。”
满怀憧憬的少女被这番话刺伤地体无完肤,面色涨红,眼里蓄了泪,她把袖中的几个铜板砸在弟弟面前,甩开他们的手,哭着跑开了。
“那你们买去吧!”
街头行人熙攘,转瞬间便看不见彼此。
邓通呆在一个角落里哭了很久,直到日渐西斜,才慢吞吞地回家,却在路上,碰见了焦急寻找自己弟弟的邻居。
“阿通,你弟弟呢?”
“我、我不知道……”
“你是长姐,还是和弟弟一起出来的,你竟然不知道?!你怎么照看人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
“别说了,快找人!”
邻居边呼喊边跑开,她愣了愣,眼泪已经干了,眼睛涩涩的,后知后觉的恐慌一点点从心底蔓延开来。
再后来,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不知道会因为只是甩开了两个弟弟的手,便造成那样惨烈的后果,如果知道,她一定不会那么做。
她也不想的。
当触目惊心的惨剧出现时,当初鸡毛蒜皮的因果已经无关紧要。
什么笔墨、什么糖人、什么骄傲,什么都无关紧要,她已是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她做梦都想重来,那她一定抓紧弟弟的手,给他们买很多很多的糖人。
可事已成定局,留在她心头的只有悔恨,把家破人亡的因果全扣在她头上的悔恨。
遇到茵茵,她是欣喜的。
人人都以为她是因为终于有了唯一的亲人而欣喜。
只有她自己知道,对茵茵,她心中没有多少亲情,有的只是弥补。
以迟来的弥补来救赎自己。
如今死在他手中,也好,终于解脱了。
终于不用再背负家破人亡的罪孽。
“今日才发现,茵茵的心可真狠,怪不得坊间有句话,道‘戏子无情’。”
桓淼慢悠悠地说,撕碎那副温柔面,眼底只有薄凉,薄凉到,将眼前脸色苍白的人眼中的情谊,视若无睹。
她转身离开,下人带走了邓通的尸体。
风雪交加的天地间,只留茵茵一个人,还有地上一点点被琼花掩盖的血迹。
“茵茵为你杀人,你怎可道我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