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柳思南眸光淡淡，静静注视着自己。
原本满不在乎的陈睨，此刻也不由重视了起来。
“胡季犁等将素来也算恭顺，料想不会.....”
“王上！”见陈睨还是这般笃定，柳思南不禁有些头疼，当即打断道：“胡季晨将军此来大明，乃是随行伴驾，护卫王上。”
“然而回朝却只有胡将军的尸体，并且还是大明厚葬送来。”
“即便那些军中将士再怎么恪守臣子之道，可心中对陛下也当会有些许埋怨！”
“更不必说王上如今下令诸将从爪哇前线撤回。”
“本王乃是不愿落了大明诡计！”陈睨立时怒目圆睁，当即没好气道：“先前在殿上你不是不在。”
“大明显然是要将诸国联军进犯爪哇的罪责，尽数推到本王头上，嫁祸给我安南一朝。”
“倘若本王当时不应下撤军的要求，届时我安南一朝不仅要面对大明的威慑，更是时刻提防爪哇兴兵报复....”
“王上所为，自是圣明，也断无疏漏。”
“只不过！”
柳思南表情困窘，无奈说道：“只不过军中将士不知王上苦心。”
“他们只知道我朝兴兵，奔赴千里。”
“到头来非但没能开疆拓土，攻占爪哇领地。更没有搜刮财物，让将士中饱私囊。”
“未有寸功，无功而返，甚至还要将军中粮草救济给爪哇之人。”
“王上以为军中将士是否会心生埋怨？”
“这.....”
当听到柳思南表明缘由，饶是陈睨也不得不相信。
当他下令撤军的旨意送至军中之时，那些武将定然拍桌子骂娘，寻常将士也必然满脸沮丧，不愿就此罢休。
甚至！
倘若带兵的胡季犁振臂一呼，率领那些将士转过头来，回京夺位都极有可能。
“那.....”
“当下王上当做两件事！”
不等陈睨出声询问，柳思南直截了当道：“其一，封锁胡季晨将军死讯。”
“最起码不能让胡将军之死的消息传入军中。”
“其二！”
“王上此刻当速下旨，恩赏军中将士。”
“饶是爪哇一战，我军少有建功，可陛下更该重赏军中将士。”
“对待寻常兵卒，王上赏赐些许酒食，多发几分银钱，寻常兵卒便会对王上感激涕零。”
“对待中军二等将官，王上当准他们官进一级，并亲自召见，以示恩赏。”
“然而对待胡季犁、邹坞山等统军大将，王上当斥责他们兴兵不利。”
“方才不是说要重赏？”
见陈睨面露疑惑，当即出声反问。
柳思南眸中闪过一抹冷意，转而继续道：“王上当庭斥责统兵将帅用兵不利，致使爪哇缓解过来，向大明求援。”
“王上更可借此将撤军的原因归咎于胡季犁等统兵将帅身上。”
“如此这般，军心可安！”
听到柳思南这番话，陈睨微微思量，心中不禁暗道高明。
当庭训斥胡季犁等统兵大将，言说因他们用兵无方，这才导致爪哇得以向大明求援，贻误战机。
这才使得他们安南不得不撤军还朝。
如此一来，他陈睨自然也就将撤军的责任给推卸的干干净净。
至于当庭训斥胡季犁这些大将，却也不用担心他们心有怨言，举兵哗变。
毕竟军中士卒都得了赏赐，二流将官也多恩赏。
这番运作下来，即便胡季犁、邹坞山等主将心生反意，军中将官、寻常士卒也必不会追随。
而且！
陈睨觉得可以在柳思南法子的基础上，稍稍改进一些。
庭会之上，言词训斥胡季犁用兵无方，严惩同他一并统兵的邹坞山，而后对胡季犁只是口头训斥。
就说是顾忌胡季晨身死，不愿训斥其弟胡季犁。
这样一来，单独被惩处的邹坞山定与胡季晨心有嫌隙。
而百官、万民闻讯，也必认为自己这个安南国主待下仁慈。
更为主要的是，胡季晨与自己同往大明，而后自己却带着胡季晨尸体回去的这件事，自然也能顺势给压下去。
思绪至此，陈睨念头通达，看向柳思南很是愉悦道：“柳卿当真乃本王智囊，待还朝之后，本王自当重赏。”
“王上天纵圣明，微臣不敢邀功请赏。”
“只是王上既要与爪哇国休睦，此间趁爪哇使臣还在大明，王上或许可以多多走动。”
“不错，柳卿所言甚合朕心。”陈睨闻言当即起身冲门外随从喊道：“去采买些礼品，置办些贵重之物，本王要去拜访那爪哇使臣。”
不多时。
陈睨、柳思南抵达爪哇使臣李冠鑫所在的驿馆。
当看到李冠鑫的瞬间，陈睨竟也不顾安南国主的身份，当即小跑两步大步上前。
“安南国主来此，有何见教？”
面对李冠鑫极度疏远，甚至隐隐有些戒备的语气。
陈睨却毫不在意，满脸堆笑道：“尊使这话便是疏远了，你我两朝素来和睦，本王来此自是叙往日之情。”
“往日之情？”
此刻不在大明朝堂，李冠鑫也不用顾忌朱标说清，此刻更是毫无避讳当即冷冷道：“若安南王念及与我朝往日之情，便也不会成为诸国领军，率先提议攻打我朝。”
“况且在下曾闻，先前诸国使臣出使大明之际。乃是你安南使臣构陷我朝对上国不忠，更是你安南使臣提议诸国合兵，讨伐我朝！”
“如今上国方才出面调停，安南王即刻便屈尊降贵，来在下这里重述往日之情。”
“安南王就不觉得为时已晚吗？”
面对李冠鑫不留情面的斥责，陈睨刚想说诸国出兵都是大明的意思。
可不等他开口，一旁的柳思南却抢先说道：“贵使快人快语，真乃人杰。”
“既然贵使毫不遮掩，那我王自然也不会拖泥带水。”
“不错！”
“先前构陷你朝不忠上国，确为我朝使臣所为。提议诸国联军攻你爪哇，也是我朝使臣率先提议。”
“柳卿.....”
陈睨闻言当即面露紧张，忙声呵斥。
不过下一秒。
却见柳思南神情淡淡，缓声继续道：“可若是大明没有让我等诸国鹬蚌相争之意，没有大明默认，贵使以为我等诸国哪个敢擅动刀兵？”
“嗯？”
“贵使既是个爽快人，索性不防明说！”
“前次诸国遣使前来大明，想来爪哇一朝也与我朝同样目的。便是看大明百万将士兴兵在外，借出使之名想要试探大明的虚实。”
“而且爪哇和我安南又格外相似，都是除大明之外，于诸国之间国力最强的两个。”
“况且我两朝都与吕宋距离极近。”
“想来你爪哇国主也同样有觊觎吕宋土地之心！”
听到柳思南这话，李冠鑫双眸微微放大，有些难以置信这家伙竟敢在大明境内毫无顾忌，直接言说头次他们两朝出使大明的打算。
可正是看到李冠鑫略有诧异却没有出声反驳。
正是见他默认的样子，柳思南随即趁热打铁道：“既然先前你我两朝想到都是从大明手中，夺取吕宋之地。”
“既然我等先前的盘算都是打大明的秋风。”
“那事情败露，引的大明默认，诸国来攻，便也算的上是认赌服输，贵使又怎能埋怨我朝？”
“胡扯！”李冠鑫瞳孔冒火，当即怒斥道：“如今你说的倒是轻巧，被诸国联军攻打的不是你安南土地，死伤的也不是你安南将士！”
“此刻你自然能说的这般轻巧！”
看着满脸不悦，俨然已经将自己视作受害者的李冠鑫。
柳思南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后，淡淡说道：“当初我朝既然敢派遣试探大明虚实，既打算趁机从大明手中夺取吕宋之地。”
“那我王便是做好了最好，以及最坏的准备。”
“倘若事成，吕宋半壁归我安南。倘若不成，大明兴兵来攻，诸国从旁策应意图劫掠烧杀抢夺，也是必然。”
“难不成你爪哇国主只想从大明手中讨到便宜，却不愿承担风险？”
“这....”
“既上了牌桌，那势必有输有赢。”
“前次我安南使臣临机应变，见大明朝中并未因兴兵在外而国力空虚，顺势将矛头引到你爪哇一朝身上。”
“可能于你爪哇看来，我朝使臣首鼠两端，奸诈阴险。”
“可在下官看来，我朝使臣乃是护国卫邦，十足的良臣！”
伴随柳思南声音落下。
李冠鑫沉吟数秒，即便他心中再怎么不愿，可也不得不承认柳思南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毕竟在大明之下，诸国都是想尽可能的取得好处，将所有兵祸挡在门外。
倘若先前出使大明的是他，待事情败露后，他也同样会将所有矛头对准其他诸国，省的大明迁怒爪哇一朝。
想明白一切后，柳思南脸上愤怒缓缓消散，转而趋于平静说道：“柳大人机敏巧辩，在下自不能及。”
“可就算大人说的有理，然而因你安南诋毁，我爪哇方才有今日诸国合兵，齐兵攻打之祸。”
“所以！”
李冠鑫眸光一凝，转而没好气斥道：“所以！若想让在下心平气和与贵国同在一张桌前，怕也是不能。”
语罢，李冠鑫缓缓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见此情形。
就在陈睨面露急切，刚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
却见柳思南一并起身，冲他温声道：“王上，既然爪哇尊使无心详谈，那我等也不需上赶着结交。”
“不过！”
柳思南猛地看向李冠鑫，正色出声道：“不过爪哇若真想当大明忠犬，还请全心全意侍奉主子。”
“倘若有朝一日大明失势，那曾假借大明威势作威作福的爪哇，必然成为诸国第一个讨伐的对象！”
“送客！”李冠鑫情绪激动，当即怒声呵斥。
见状，柳思南却也不再多说，拉着陈睨便径直朝屋外走去。
可等两人刚走出驿馆，此刻还在街道之上。
陈睨便面露责怪，冲柳思南无奈说道：“柳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先前不是你同本王说要交好爪哇，怎的见了爪哇使臣，卿却急言令色，丝毫不留情面。”
一想到柳思南将爪哇比作是狗，还是侍奉大明的忠犬。
此刻陈睨眉头紧皱，心中也倍感无力。
倘若有人这般说他，就算他决心不愿臣服大明，可为了争一口气，也断然不会与说出这话的人合作同盟！
“现在好了！”
见柳思南不语，陈睨满脸不悦，摊开手没好气道：“如今本王都被那爪哇使臣扫地出门，难不成这便是柳卿的巧计？”
听到自家王上出声训斥，柳思南嘴角上扬，含笑浅声道：“大明有句话，不知王上可曾听过？”
“什么话！”陈睨语气不悦，当即反问。
见状，柳思南表情愈发平淡，脸上笑意也更是饶有深意道：“大明民间有言，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倘若王上方才极言与爪哇同谋，可抗大明。”
“想来那爪哇使臣断然不会在意。”
“嗯....”
当听到陈睨低声喃喃，似是有些不太认同。
柳思南随即继续道：“毕竟眼下在爪哇臣民看来，我安南乃是统领诸国联军，一同攻打他们疆土的敌人。”
“而大明，则是坐镇主位，出言调停，解除他们爪哇兵祸的恩主。”
“这般情形之下，微臣以为无论王上如何巧舌如簧，哪怕爪哇使臣嘴上答应，可心中依旧对我朝存有顾虑。”
“甚至转过头来，将我朝卖给大明也不一定。”
简短思量过后，陈睨也不得不承认柳思南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毕竟他们安南作为讨伐爪哇的诸国联军头领，爪哇将他们视作仇敌，也是必然。
只不过！
有大明这头实力超群的凶兽一直虎视眈眈便也罢了，如今更是加上爪哇这个实力不俗的敌人。
这对他们安南来说，当真不算什么好事。
“即便没有大明干预，我朝与爪哇之间发动战事，谁胜谁负尚且不知。”
“可如今爪哇更是忠心大明，大明对爪哇也更加器重。”
“这两方联起手来，第一个要灭掉的必然是我安南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