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大人,既如此,小婿便先回去了。”丞相府中,在蒋明珠的院外跪了一晚上,最终没见着蒋明珠的面的顾青臣,便向蒋丞相辞行了。拱手长揖,又道:“过两日,等明珠心情好些了,小婿再来接她。”
蒋丞相连书房的门也没出,就隔着门扇听完顾青臣的话,眼皮也没抬一下:“嗯。”
顾青臣尴尬地站在门外,又等了一会儿,只见再没声息,便低头敛目离去了。书房里头,原是蒋玉阑也在,只不过没有吭声,故而顾青臣竟不知他也在。
待到外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站在蒋丞相书桌前的蒋玉阑缓缓开口道:“此子配不上明珠。”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一身兰色绣金云纹袍子,将他衬得翩翩绝世。
这个蒋丞相最得意的儿子,此刻口吻冷淡地说出这话,竟不怕得罪了谁,像是做批断一般。蒋丞相此刻坐在书案后头,一张已显老态的面上,此刻闭上了精明的眼睛,长叹一声。
当年本是看好顾青臣的青云之志,兼之刻苦有才学,又生得模样不俗,最关键的是蒋明珠喜欢,故此便应了这门亲事。
事实证明,顾青臣在某些方面的确是有着才华的,譬如格外懂得揣摩人心,将太子宇文景哄得极宠信他。也是因此,反倒让蒋丞相与蒋玉阑不好将他如何了。
这大概就是费尽心血养成了一只鹰,结果那鹰挣断了绳子,竟是不由他们掌控了。其中滋味,只有养鹰的人才明白。
“不知明珠如今是什么心思。”蒋丞相道,“倘若她仍旧喜欢顾青臣,便也依着她就是。总归来日我去了,蒋家还有你。那顾姓小儿,翻不出风浪。”
却没有说,假如蒋明珠不喜欢顾青臣,又当如何。毕竟,昨日在宫中那般狼狈,蒋明珠的名声只怕难以挽回。倘若和离再嫁,人家顾忌丞相府的声威,或许同意。可是比顾青臣再强者,却又不见得能够寻着。
“儿子只怕,他心中志向颇深,此时不除,日后只怕难了。”蒋玉阑微微低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眉头微皱,神色不虞的蒋丞相:“太子宠信他,竟比我们这些人更甚,日后许诺顾青臣之位,只怕不低。”
蒋丞相何曾不明白?便只揉着眉头,又道:“太子坐不坐得那位子,却又说不准了。”
蒋玉阑的神色也不由得一凛,父子二人,便又就宇文翊的风头声望,以及昨日突然冒出来的宇文轩而细谈起来。
另一头,也有人在烦忧此事。
却是太傅府上,昨夜对月小酌的秦太傅,今早上起得晚了。小厮喊了两回,只是含含糊糊应了声,小厮心下一凛,便回报给了秦夫人。
待得秦夫人来瞧,却只摸着秦太傅的额头,似有些发烧。于是,唤来府中养着的一位退休老太医,过来给瞧了瞧。那太医倒没说什么,只给秦太傅开了副药,说是吃上两日便没大碍了。
原是秦太傅本就体格健朗,昨晚也是因着看见了秦羽瑶,心中情绪起伏较大,又入夜着了凉,才有些不好。
秦夫人听说秦太傅没有大碍,原先有些担忧的面孔,立时便冷淡下来。叫人仔细伺候着,抬脚便走了。
太傅府中,还有一名庶出的小姐,生得钟灵毓秀,也不知随了谁。心性倒是孝顺,听闻秦太傅病了,便赶忙跑了来,端茶倒水地在跟前服侍着。
秦太傅只见这个小女儿如此贴心,不由得心下熨帖。吃了药后,因着精神好些了,便坐起身来,笑道:“且别忙活。家里不是没有下人,岂能叫敏儿如此劳动?”
这位庶出小姐,名叫秦敏如,闻言便笑道:“姨娘近两日总催我,做这个做那个,我心下很不耐烦,正好逃来父亲这里躲清闲,父亲可别赶我。”
秦太傅便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微沉了下来,又问道:“你哥哥呢?”
说到秦辉,秦敏如便垂下眼睛,声音失了方才的笑意,干巴巴地答道:“昨晚与朋友出去了,不曾回来过。”然而仔细听去,却又听得出这声音里的不耐烦与鄙夷。
秦太傅的眼神微微闪了闪,出乎秦敏如的意料,竟然没有劝她与秦辉和睦,而是说道:“倘若你有兴趣,近来不妨与公主多亲近些。”
秦敏如愕然抬头,一来吃惊于秦太傅竟然不似往常,苦口婆心地劝她跟秦辉消了嫌隙,二来惊愕于秦太傅居然叫她同宇文婉儿玩耍,不由问道:“父亲,这却是为何?”
秦太傅总不能说,因为你姐姐同公主走得近,所以你也同公主亲近一些,间接同你姐姐亲近吧?便只是道:“昨日你不曾进宫,不知宫中发生了极热闹的事情。”
宇文婉儿的坏名声,在贵女圈子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故而,但凡能躲着宇文婉儿,人人都不会主动凑上去。
然而,有本事躲着的人也不多,故而接到帖子的人中,便有许多苦着脸的人。
但是秦太傅便不一样了,他于今上有功劳,又不爱显摆,在今上的心中着实有些不可动摇的地位。故而,秦敏如不肯应邀,宇文婉儿也不会拿她怎样。
秦太傅膝下只一儿一女,儿子是秦辉,女儿是秦敏如。因着秦辉素来跟秦夫人亲近,且性子自小就不太稳当,秦太傅拗不过秦夫人的纵容宠溺,便与妾室生了一个乖巧的秦敏如,亲自教养着。
一来秦敏如着实是个好孩子,人又聪明,秦太傅打心眼里喜欢;二来,也是因着踪迹不明的长女,有些移情在秦敏如身上。
故而,得了秦太傅喜欢的秦敏如,有秦太傅一意护着,便脱离了宇文婉儿这些年来的宴会邀请,也没有惹下什么麻烦。
秦太傅将昨日桂花节宴上,宇文婉儿如何护着人与皇帝对着干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明着是讲宇文婉儿改了性子,暗地里则引着秦敏如对秦羽瑶好奇。
果然,秦敏如听罢,对这位公主和王爷都极力护着的,嚣张跋扈的女子,有了不小的兴趣:“能当得父亲的夸赞,此人定然不俗,有机会我也见一见得好。”
秦太傅见状,不由心下甚慰。暗道,不愧是姐妹,有着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就是心意相通。虽未谋面,敏儿已然敬着瑶儿了。
只是,想到被秦夫人宠得骄纵顽劣的秦辉,秦太傅的眼神便有些遗憾起来。心下有些叹然,却始终没有琢磨清楚,到底该如何。
且说秦敏如听了桂花节宴会上的事,心中十分有趣,还想多问些什么,不妨院子里来了人,竟是生母娟姨娘派来的。只说娟姨娘喊她回去做女红,请秦太傅放人。
秦敏如是秦太傅命人抱走秦羽瑶三年后,失去秦羽瑶的踪迹,又被一味宠爱秦辉的秦夫人冷落,才决意与妾室生的。故而,今年已是十五岁,很该正经准备起来,开始说亲了。
只不过,由于秦太傅实在喜爱这个贴心的小女儿,便想多留两年。何况,他的门生故旧并不少,许秦敏如一个好亲事并不难,故而也不着急。
秦敏如自己是不着急的,她日日对着秦辉那样的浪荡子,连父亲生病了都不知道,一味在外头胡闹,故而对嫁人没什么兴致。
只不过,秦敏如的生母,娟姨娘却很认真。每日拘着她做针线,说是日后找了婆家,常常做些针线孝敬丈夫与公婆,日后再体恤儿女,总是好的。
秦敏如对此很不以为意,她可是太傅府上的小姐,日后要与人做正房太太的,学那些哄男人的小意儿做什么?那都是妾室才干的事情。
这样说,倒不是秦敏如瞧不起生母,而是尊卑位份就摆在那里。瞧瞧秦夫人,最心疼的就是秦辉了,哪怕秦辉三天两头惹祸,竟也宠着纵着。哪怕秦太傅生病了,她又去前头接待官媒,准备给秦辉挑个好媳妇,竟不理会秦太傅。
“呵呵,敏儿快去吧,你姨娘也是为你好。”秦太傅对于秦敏如学这些东西,倒是无可无不可的。虽然他的女儿不需要学这些讨好男人,但是练一练心性,却也是好的。概因秦敏如处处都好,就是有些急性子。
秦敏如撅了撅嘴,不满地跺脚道:“父亲真是没良心,我一大早上就来讨您欢心,您转脸就要赶我走。”
如此大不敬的话,她说出来竟也没什么负担,可见平日里是被宠着的。说完后,也不管秦太傅如何,只管怏怏地走了。
倒是秦太傅,望着秦敏如的背影,不由得又想起昨日在宫中见到的秦羽瑶。那孩子,竟更是个暴脾气,在御前就敢对蒋丞相的爱女,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想到这里,心里也不知道是骄傲还是担忧。轩王,对瑶儿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昨日回护瑶儿,是出自真心,还是借机扬名?
一时间,心里转过许多个念头。只觉得不论怎么样,竟都说得通。倘若,此刻有人来与他探讨一番便好了。
就在秦太傅卧床长叹之际,便只听门外头小厮传话道:“大人,周大人来了。”
“快请进!”秦太傅眼中一喜,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这边刚想与人商量事情,可巧周大人就来了。
刚一进门,周尚书便抱怨起来:“不活了,没法活了,我闺女要生生逼死我啊!”
秦太傅不由愕然,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笑道:“怎么?还是为着轩王的事?”
“可不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我那闺女,真真愁死我!”周尚书一屁股坐下来,一拍大腿,便诉起苦来。
原来,自从几年前在桂花节宴上得罪了宇文婉儿,周千娇的名声便一坏千里,竟是连亲事也不好说了。周尚书原本想着,几年后这风声消停点儿,倒也没大碍。
谁知,周千娇小时候看着还好,只是个一团孩子气的有些骄纵的小女孩。等到大了,竟然嚣张跋扈起来,要一不能给二,要星星不能给月亮。而且,她看上谁不好,非得看上宇文轩?从前的时候,周尚书便不能答应她,更遑论现在了。
“她非逼着我去提亲啊!不提亲就闹着上吊啊!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叫我摊上这样一个女儿啊?”周尚书不由得哭诉道。
原本这样的家宅私事,是不好拿出来与外人说的,尤其是未出阁女孩儿的事。可是周尚书实在没法子了,而且秦太傅又是信得过的人,便忍不住来诉一诉苦。
秦太傅便安慰他几句,顺道与他谈论起了宇文轩的事情:“依你看,这个轩王爷,竟是打算做什么?”
只听秦太傅提起来,周尚书也止了哭诉声,面上变得正经起来:“必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另一头,顾青臣一大清早从丞相府离开后,便坐上马车回了顾府。
刚下马车,不料便见着顾父顾母站在门口,也不知等了多久了,只见他一下车,便围了上来。顾父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只听顾母喊道:“儿啊,娘咋听说,那秦氏当初生的娃,不是你的还是咋?这是谁造的谣啊?”
顾青臣心烦意乱,口中含糊应着,推开两人便往大门里走去。
顾母不依不饶,跟在后头又道:“你这几年总也不肯将那孩子接回来,难道早就知道了?可恨啊,可气啊,那不要脸皮的小娼妇啊,贱人一个,竟然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就勾搭野男人……”
“住口!”顾青臣一个头两个大,青着脸回头喝道。
蒋丞相可以不怕宇文轩,顾青臣却不能不怕。虽然已经进了顾府,然而要紧的话却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否则被人听了学出去,他原本便不怎么样的官声,只怕更臭了。尤其,下人嘴杂,而顾母的嗓门又大。
“啊呀?你个小没良心的,老娘拉扯你这么大,供着你念书当了官,说几句还不行了?”顾母被唬了一时,便很快反应过来。
顾青臣如今已经是朝廷命官,顾母虽然不敢上前打他掐他,然而嗓门却更大了:“还是你心里又惦记着那小贱人哪?老娘可告诉你,她给咱们家头上扣绿帽子,老娘这就杀回秀水村,将这事儿传遍了,叫村里头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她!”
“够了!”顾青臣的脸色更难看起来。先娶了一个老婆,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又娶了一个老婆,眼见着是不肯原谅他了。
此刻,顾青臣心里烦乱得很,又听顾母絮絮叨叨许多不爱听的碎语,直是脑门青筋扑通扑通直跳。
顾母却不依不饶,她一想到临走之前,还留给秦氏那小贱蹄子一把菜刀和一套铲子勺子,而那小贱蹄子居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跟野汉子苟合,又生了儿子,直叫她气得呀!
“够什么够?老娘这便回秀水村,打一打秦氏那不要脸的老爹老娘的脸!什么酸的臭的烂东西,也敢嫁给我们顾家?”顾母被顾青臣接来京中的日子,因着蒋明珠端着身份不爱与他们一般计较,故而在顾府之中,是除了顾青臣与蒋明珠之外,最有头脸的人了。
因而,几年之内迅速养出一副有钱人家老夫人的脾气,此刻呛着呛着,就立刻要出府往秀水村去了。顾青臣直是头大无比,连忙拉回她:“此事我自有计较。”
再怎么样,顾父顾母也是生他养他的爹娘,顾青臣虽然心里嫌弃,却也不得不替两人考虑。至少,他不想两人被秦羽瑶当胸一脚踹飞了去。要知道,秦羽瑶如今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就连上回,他还不知道宝儿其实不是他儿子时,去接宝儿的时候,就被秦羽瑶狠狠羞辱了一番。想到这里,心中又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难道,宝儿真的不是他的儿子?就在此时,顾青臣仍然恍恍惚惚,不能接受他被戴了绿帽子的事。原本被他忘得差不多了,存储于记忆深处的,一双含情脉脉的羞涩木讷的眼睛,又浮了上来,且越来越清晰。
顾青臣忍不住握了握掌心,不,倘若不能亲眼见到,他不相信。
虽然理智上,顾青臣知道,那多半不是自己的血脉。毕竟,昨日宇文轩和秦羽瑶都亲口承认了。而且,顾青臣回想起洞房那日,唯一与秦氏有过亲近的一晚,记忆竟是模糊的,并不是真真切切的温香暖玉。
又及,怎么就这样巧,同秦氏一晚上就有了,同蒋明珠三年多却无子息?一件件,竟是迫得顾青臣不得不信,宝儿并非他的血脉。然而,在感情上,顾青臣又不愿意承认。
当年,那个女子是真心爱慕他。他不可能迟钝到,竟然看不懂一个女子的心意。何况,当年顾父顾母就因为秦氏对他的恭恭敬敬,任劳任怨,而感到骄傲自豪的。而秀水村的其他人,也都艳羡他。
顾青臣一个人可能看错,可是其他人难道眼睛都瞎了吗?只见顾母口口声声要回去,顾青臣忽然心中一动。反正蒋明珠不在,他何不亲自去验证一番?这个念头既从脑中闪过,便再也无法遏止了。
秦氏,秦氏,你昨日到底是与轩王做戏,故意气我、报复我,还是当真……
“娘,你和爹在家等着,我先去探查一番。”顾青臣说罢,便调转脚尖,往外走去了。同时吩咐跟在身边的小厮,赶了马车准备出京城。
顾青臣隐隐记得,曾经听查探秦羽瑶的下人回报,秦羽瑶已经离开秀水村,搬到镇上住着。而且,她似乎开张了一家布坊,而且做得很不凡。每套衣裳的价格,竟然定在了一百两。不说青阳镇这种小地方,便是搁在雍京城,那也是贵得吓死人的地步。
顾青臣曾经不屑一顾,后来又震惊得无以复加。因为,秦羽瑶便是因为给公主做衣服,才得了公主的青睐。
而且,昨日公主与贵妃娘娘穿得都是样式奇特的衣裳,听说还是母女装。往日的时候,顾青臣只知道秦氏的绣功非常好,却没料到,她竟然才思敏捷到这样地步。
在一路的重重思虑中,顾青臣来到了青阳镇。他不知道秦羽瑶住在何处,便叫人打听了秦记布坊的位置。当来到秦记布坊的门前,只看着一队又一队的长长人群,不由得愕然住了。
不由得拉过一个路人,问道:“这都是排在秦记布坊门口,来买衣裳的?”
只听那路人道:“可不?听说今日秦记布坊的成衣降价了,我也赶着给媳妇买一套呢!人家都穿得的,我媳妇也要有!”说着,又排到了最后一条队伍的队尾。
虽然有了陆掌柜等人的加入,下单的速度快了许多,然而排队的人却不见少。只因为下完单子的人回去后一说叨,便又传给了更多的人,故而队伍一点也不见缩减。
顾青臣此刻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就在方才,他还期待着这些人其实都是隔壁布坊家的客人,哪里知道……此刻,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想了想,叫小厮进里头去打听秦羽瑶的住址。
谁知,下一刻看见从里头走出来的一个身影,却是注意力一凝,就连身子都微微僵住了。
原来,好巧不巧,从秦记布坊的门口走出来的人,正是去菜市场溜了一圈,提着菜回来路过秦记布坊,看见生意如此火爆,便进去问了几句的秦羽瑶。
此刻,秦羽瑶提着两手的菜,从人群里挤出来,抬头也看见了前方的顾青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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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说,怎么收拾这个渣男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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