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我确实是你的外祖父。”秦太傅蹲下了身子,与宝儿平视,激动地说道:“我是你的亲外祖父,也就是你母亲的亲生父亲。”
宝儿眨着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静静地瞅着他。读书使人明理,宝儿由宇文轩带着身边教导着,虽然还是小小孩童,却已经明白许多事情。
听到秦太傅的话,宝儿的心中慢慢转过几个念头,不由得疑惑起来:“可是我为什么都不曾见过你?”
别人家的外祖父,都是常常走动的。便如秀水村的小美姐姐,便经常到外祖家走亲戚,一年少说要去个四五回。每次回来,都会捧着许多新鲜好玩的玩意,在村里的小伙伴中炫耀。那时候的宝儿,只能远远看着,心中只盼着不要被姥姥到家来搜刮便好了。
原来,那不是他真正的外祖家,面前这位才是他真正的外祖父。
童言无忌,问出来的话,往往是最扎人心窝子的事。秦太傅心下苦笑,望着这张俊雅灵秀的小脸,认真而愧疚地答道:“外祖父被小人所欺骗,弄丢了你的母亲,直到最近才探到你们的消息。”
谁知,宝儿忽然后退一步,警惕而疏离地看着他:“你可是看上我父亲的权势,或者被我娘亲的财富所惊?”
稚嫩的声音,却充斥着呵斥之意,立时让秦太傅不由得愕然愣住。待反应过来,不由得哭笑不得:“外祖父岂是那种人?”
宝儿依旧不放松戒备之情:“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你的品行?况且你曾经被小人骗过,很是识人不清,万一以后再被骗,来坑害我爹爹娘亲怎么办?”
小小年纪,竟然说得出这样的道理,直叫秦太傅有些骄傲又有些无奈:“那你便看着外祖父,叫外祖父不要坑害你爹爹娘亲,可好?”
宝儿一本正经地思索起来,惹得宇文轩有些好笑了,弹了弹他的脑门,道:“才教你多少道理,便学一个忘一个了?之前教你要尊敬长辈,你却怎样和外祖父说话的?”
宝儿一本正经地道:“娘亲说过,在尊敬长辈和恩怨分明之间,以恩怨分明为先。倘若外祖父是坏人,宝儿是不会尊敬他的。”
秦太傅听了,不由得怔住,思及秦羽瑶冷淡沉静的面孔,心里有些打鼓起来。
“嗯,你娘亲说得对。”宇文轩自然不会在宝儿面前,说秦羽瑶的半句不是。何况这道理原是没有错的,便赞许地看了宝儿一眼,温柔说道:“去读书吧,爹爹和你外祖父有话要说。”
宝儿便点了点头,抱了书本往方才站立的地方去了。从始至终,对秦太傅并不是多么亲近。
秦太傅心中有些失落,目光看着小小的身影站在一处空旷地方,煞有其事地认真读书,又想起了秦羽瑶沉静淡漠的模样,直是不禁心中一酸,险险掉下泪来。
本来宝儿是极稀罕温暖和亲情的,奈何如今爹爹和娘亲都在身边,对旁人便不是那般亲近了。简而言之,他不需要了。
宇文轩却不觉着这样有何不好。宝儿能够讨得秦太傅的欢心,加深这份感情纽带,无疑是极好的一件事情。然而秦太傅需知道,他想补偿秦羽瑶母子,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此,只有付出过真心与努力而得来的,他才会更珍惜,对秦羽瑶和宝儿才会更好。
秦太傅不知宇文轩的冷酷算计,他强忍住心中酸涩,在宇文轩的身边坐了下来,问道:“王爷,不知瑶儿现在何处?”
宇文轩心中猜测秦太傅的来意,便直接问了出来:“太傅大人有事?”
秦太傅面对宇文轩冷淡高洁的神情,忽然有些淡淡的不满。宇文轩偷了他的女儿,还跟他的女儿生了儿子,却从不曾明媒正娶,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高傲?便将背脊愈发挺得直了,冷冷问道:“敢问王爷,何时与我家瑶儿完婚?”
宇文轩对秦太傅的唯一敬意,便是他乃朝中重臣,虽然如今几近于隐居,然而到底门生极多。至于秦羽瑶是他的女儿,却并不令宇文轩如何动容。
一来,秦太傅真正的女儿,秦氏已经死了,如今只不过是瑶儿占了这具身躯,才使得他跟秦太傅有了这桩关系;二来,秦太傅见到瑶儿已经有些日子,却迟迟不决,令宇文轩是有些不满的。
故而神情淡淡,反将秦太傅一军:“太傅大人,本王的爱妃,何时成你家的了?”此话隐隐暗指,你既然不曾将瑶儿认祖归宗,又有什么脸面摆岳父的架子?
果然,秦太傅的眼中有愧疚一闪而过。然而神情不变,仍旧保持着身为岳父的高傲:“我今日来,便是想问王爷,瑶儿在何处?待我与她定个日子,将她认为秦府的义女,再与王爷完婚不迟。”
秦太傅之所以摆出高姿态,无非是向宇文轩表示,秦羽瑶是有娘家的,且娘家腰杆子硬,叫他不要太嚣张,日后好好对秦羽瑶。落在宇文轩的眼中,便成了另外一个味道。
宇文轩心中有些微哂,对秦太傅的好感降低一分。然而思及秦羽瑶两次在身世上露出的落寞,又觉得关系不能搞僵,便只是露出一丝讽色,说道:“‘义女’?难道瑶儿不是太傅大人亲生?”
秦太傅心里是理亏的,面上再保持不住冷淡严肃的神情,叹了口气,说道:“尾大不掉,如今那孽子十分得内人的喜欢,倘若将他除了,只怕内人心中不满,为此苛待了瑶儿。”
宇文轩不由奇怪:“莫非太傅大人不曾告诉太傅夫人,瑶儿才是你们的孩子?”
秦太傅愈发羞愧:“内人念重感情,不肯舍弃那孽子。”
宇文轩不由得冷笑起来,素来不爱多言的他,此刻也难得不吝啬言语,讥讽起来:“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养仇人的儿子养得难舍难分,倒将正经亲女抛到一边,退居二线了。稀奇,真是稀奇。”
秦太傅闻言,直是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再无颜见宇文轩:“内人,内人……”他该怎么说,他娶了个愚妇?
宇文轩不禁微微摇头,秦太傅于学问上确实出众,然而家宅方面却管理得一塌糊涂。对于秦夫人的态度,倒也不气,毕竟是个无关的人,不值得他生气。只在心中揣度着,瑶儿心中到底是在意的,还是可有可无的?
随即又想,太傅之女的身份本来就是瑶儿的,只能瑶儿不要,却不能别人不给。便将脸色一沉,说道:“倘若太傅大人不能还瑶儿一个真实身份,就请便吧,本王不送了。”
秦太傅来此的目的不曾达到,自然坐着不肯走,面上苦笑道:“非是下官不肯,而是内人之意坚决,下官劝服不得,只能留下那孽子,给瑶儿一个‘义女’身份。”
说到这里,秦太傅心中一动,面前坐着的这位爷,能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隐忍二十年而不被发觉,若说胸中无大才,秦太傅是不信的。而且,他是极向着瑶儿的。
思及至此,秦太傅忽然用看着救星的眼神,看向宇文轩道:“王爷素来聪明多智,下官在此恳请王爷,可否为下官出个主意?”
“太傅大人要认女儿,本王如何好开口?”宇文轩淡淡地道。
秦太傅便站起身来,拱手长揖,恳切地道:“恳请王爷教我。”
想他一把年纪,居然弯得下腰,对宇文轩一个弱冠王爷拜服。这份气度,倒也让宇文轩微微点头:“本王心中是有个主意。”
“请王爷指教!”秦太傅大喜。
宇文轩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此事容易,便说当年秦夫人原是产了一对龙凤胎。”
秦太傅一听,顿时明白过来,顿时面露惊喜。也不需宇文轩后面如何细说,自己心中已然有了对策。便感激地弯下腰,再作揖:“王爷睿智,下官佩服!”
“不敢当。”宇文轩淡淡地道,眸中又有微微讽色:“这个法子,秦太傅还满意?”
秦太傅心下惭愧,要给女儿一个身份,还要女婿出主意,直是丢脸到天边了。他明白宇文轩的意思,这是告诫他,既然求了主意,又赞同了,回去后却不能抛之不理。
“满意!王爷的这个法子,原是一举多得,下官多谢王爷!”秦太傅诚恳地道。他原本没想到这个法子,才说出认秦羽瑶为“义女”之事。如今得了更好的法子,如何不肯用呢?
宇文轩得他肯定的话,淡淡点头:“瑶儿便在御衣局中当差,你且去吧。”
秦太傅又是作揖拜谢一番,才离去了。
宇文轩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摇头。若非不想让秦羽瑶难过,宇文轩才不会对秦太傅又出谋又划策。不过是照顾秦羽瑶的心情,否则他一早叫人拿了秦夫人,砍了秦辉,把秦府上下清理得一干二净,叫秦羽瑶只管迈开步子踏进去了。
只可惜,他的瑶儿是个要强的人,他无奈也只能背后做些小事,给她扫一扫路上的小石子。真正斩妖除魔,瑶儿肯定要亲自上阵的。心意互通这么久,宇文轩完全可以想见,假使他替她把大魔头都除了,她该有多生气。大概,再也不肯给他吃肉了吧?
想到吃肉,宇文轩情不自禁的浑身血流加快,想到昨晚的激烈与火爆,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日头。快点落下去吧,快点天黑吧,他就可以去找瑶儿了。
秦太傅从轩王府离开后,便往御衣局的方向去了。一路上又激动又感慨,他的瑶儿当真厉害,居然进到御衣局来了。但愿,明年的四国来朝大比,给瑶儿拔得头筹才好!
一时间又有些忐忑,待会儿见了瑶儿,瑶儿会不会怪他,直到现在才来找她?站在御衣局的门前,秦太傅踟蹰了一会儿,才叫人去通报。
这里乃是皇家办事处,等闲人进不去。除非有腰牌,或者由有腰牌的人带进去。否则,哪怕以秦太傅的身份之高,假使不穿着官府,此刻也进不去。并且,能够进去的非御衣局之人,也要到管事宫女那里做记录。
秦太傅在门口等了不多久,方才进去通报的小太监便回来了:“这位老爷,秦师傅并不在院子里,您请回吧。”
住在御衣局的人,不论男女,都属于匠人行列。世人对他们的尊称,便是一个“师傅”。故而此时,小太监对秦羽瑶便称呼为秦师傅。
闻言,秦太傅有些惊讶:“不知她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小太监便摇头道:“不知。”
从小太监的口中问不出来,秦太傅无法,只得回去了。所幸御衣局与秦府就隔着两条街,过来十分方便,故而秦太傅虽然觉着可惜,倒也不是太往心里去。等到明日一早,他再来便是了。
秦太傅回到秦府后,与秦夫人就宇文轩出的主意进行的争执,暂且不提。且说秦羽瑶见识过了秦夫人与秦辉的德行后,原本回了御衣局。哪知过不多久,便收到外头传进来的一个纸条儿,打开一看,竟是邀请她去不远处的茶楼中一见。下面有署名,是秦辉。
秦羽瑶对于秦辉居然摸到她的住处,倒是有些惊讶,想了想,没有拒绝,立时便去了。
等到来到茶楼,早有秦辉的小厮笑着在门口等着了,一路引着秦羽瑶到二楼的雅间。
“你找我何事?”秦羽瑶开门见山问道。
秦辉原本负手站在窗前,闻言转过身来,老少通杀的娃娃脸上,一双桃花运脉脉含情:“你来了。”
秦羽瑶登时被这含情脉脉的眼神和语气,弄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冷冷地道:“你特意找我来,到底何事?”
“且坐。”秦辉只是温柔地指着桌边椅子,叫秦羽瑶入座。
秦羽瑶皱了皱眉,到底也好奇,他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便顺着他的指向,走过去坐下来。
秦辉等到秦羽瑶入座后,便也坐在对面,定睛瞧了过去。这个他有些动心的女子,竟然是他天生的克星。
不久前,秦辉偷听秦太傅与秦夫人的对话,谁知竟听到了惊天秘闻。他惊得失神,不小心碰到东西,连忙逃了出来。满心阴郁的他,本想找花间楼的姑娘泄一泄。谁知,竟迎着了被他罚了半个月的月钱的小厮。
那小厮素来是个机灵的,又惯会讨他欢喜。秦辉见他等在院子里,满眼兴奋,便问他何事。那小厮便走近来,低声说道:“主子,我找到了那姑娘所在的地方。”
秦辉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小厮口中说的“她”是谁。眼睛转了转,先是好奇问道:“你是如何找到的?”
小厮便一拍手,答道:“小人出去得及时,追着那妇人离去的方向,很快便赶上了。那妇人住得并不远,就在御衣局里面。小人待她露出腰牌进去后,便立时回来等着主子了。”
秦辉的目光闪了闪,若是没有方才听到的惊天秘闻,他此刻必然是极兴奋,要找那妇人成好事的。然而既然知道了这秘闻,却不能如此了。
他沉思的时间有些久,倒叫等着奖赏的小厮有些不安起来:“主子?”
秦辉才回过神来,看见小厮急等奖励的脸庞,忽然甩出一锭银子,道:“跟我走!”
然后,秦辉便在御衣局不远处寻了一间茶楼,而后写了一个纸条,叫小厮捎去。再然后,便等到秦羽瑶来了。
秦辉定定地打量着秦羽瑶的面孔,但见肌肤细腻柔滑,五官柔媚,一双清眸黑白分明,沉淀着静稳的思绪。
是个难得的美人,大概也只有花间楼的芊芊姑娘,才能比得过她。离得近了,秦辉几乎闻得到秦羽瑶身上的独有幽香,令他忍不住心头乱跳,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你来尝一尝,这间茶楼的清茶,是京中一绝。”秦辉倒了一杯清茶,推到秦羽瑶的面前。但见碧绿的茶汤盛在洁白的杯子里,剔透如同一汪天然泉水。
秦羽瑶却看也不看,竟是站起身道:“既然你无事要对我说,那便告辞。”
今番肯来见他,一来是好奇秦辉的目的,二来是想借机深入查看一下,秦辉此人的品性。毕竟,宇文婉儿的婚事同他还有些关联呢。然而只见秦辉磨叽至此,顿觉不能忍。当她是傻子么,莫名递来的茶水也敢喝?
秦辉连忙去捉她坐下,口中有些怨尤:“你,你怎就如此无情了呢?”
秦羽瑶听他语气缠绵,很有些古怪,不由挑了挑眉,抽回手臂叫他抓了个空,说道:“秦公子说话清楚些。”
秦辉有些惋惜地看着那只修长白皙,看起来比寻常女子都有力的手,说道:“我在秦府门前对你一见钟情,这才不顾身份,差贴身下人给你送信。你既然肯出来,难道不是也对我有情吗?”
秦羽瑶的回应是,抓起茶杯就朝他脸上泼了过去:“照照镜子!”
秦辉陡然被泼了一头一脸的茶水,尤其那茶水是他方才泡好给秦羽瑶倒的,此时还有些发烫,顿觉头上脸上都灼痛不已,几乎跳脚。连忙抬起双袖,顾不得形象,连忙拭去脸上茶水。
良久,才觉得头上脸上都好些了。他放下双袖,此刻脸上有些阴沉,忽然伸手去扣秦羽瑶的手臂:“你好大的胆子!”
秦羽瑶反手就抽了他一个巴掌:“有话快讲,有屁快放,老娘没空跟你撩闲!”
这秦辉莫非是*投胎,怎么就好色到这种地步?方才不过在秦府门前见了一面而已,怎么就痴心到这种情形?
秦羽瑶不信,等到秦辉被她的一巴掌掀翻,便走过去踩住他的背,使准备爬起来的秦辉又一次脸朝下磕到地上:“说,你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秦辉方才下巴磕在地上,直是一个怒啊:“臭娘们,快放开本大爷!”
“不嫌丢脸就大声喊。”秦羽瑶冷道。
秦辉一噎,果然不敢大声叫了。此处离秦府不远,很有几家交好的官家公子常在此带晃荡。秦辉还要脸,便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道:“好妹妹,哥哥方才跟你开玩笑罢了,你怎能当真了呢?”
秦羽瑶又狠狠踩了一下他的背:“你胡乱喊什么呢?”
秦辉此刻已然恨得不行,口中却讨好道:“你就是我妹妹呀,我是你的哥哥,这是事实,我并不是占你便宜。你且放开我,我慢慢对你讲。”
秦羽瑶心中一动,目光有些高深莫测起来,莫非秦辉知道了什么?遂收回脚,叫他起来:“你且说来。若是说得没道理,我不放过你!”
“呵呵,我怎么会骗你呢?”秦辉只觉背上一松,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心中满是怨恨,眼中却满是诚恳:“你方才救了一位夫人。难道你不觉得,你们生得有些相似吗?”
他的口吻,带着浓浓的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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