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衍听了许砚之叫声,一回头,长枪旋即而至,妖气如密织的网,令其喘不上气。猝不及防间,苍风幻出一条蛇链,临衍这一走神便被他缠住了右手。长枪破空而来,临衍将长剑换到左手,闪转腾挪,然而左手腕力不比右手。他右手被牵制得动弹不得,而此妖将眼看试探够了,已然动了生擒他的意思。苍风右掌幻出风雷,临衍眼看躲不过,索性以左手将长剑往空中一抛,右手借力将那银链子往回一扯。此剑走偏锋,他的手掌被银链子勒得“咔”地响了一声。
似是伤了腕骨。他顾不得此剧痛,左手一拳砸在那人脸上。众人皆目瞪口呆,苍风一掌推在临衍肩上,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为何?沧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剑身倒影着晨光轻盈落了下来,苍风被他结结实实打了一拳,凝着银链的妖力也松了些许。临衍乘机将银链子换到左手,狠狠往自己的方向一扯。苍风隐隐知其打算,忽地化作一缕黑烟,试图瞬移他处。
然而他毕竟慢了须臾,这须臾也是生死两端。临衍捡起沧海,一剑横空,直插苍风的心口。苍风再度现身时已在几丈开外,他的胸口汩汩冒着黑烟,其神情狰狞可怖,他险些被沧海穿胸而过。
临衍一身白衣浴血,持剑的手微微地抖。此情此景,毫无凌然之仙姿,倒如鬼差索命。他的腕骨被其银链所伤,已然麻木,血腥之气越发浓烈厚重,莫说众妖,连天枢门众人都被此不要命的情形震慑了片刻。
临衍擦了一把脸,一抹血痕留在脸上。嗜血之意在他的血脉里奔腾叫嚣,他感到周身火热,胸口一股戾气正蓬勃欲出。半身妖血,一腔弑杀,即便此妖血被东君以凤凰泪暂且封印在了血管之中,但临衍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再不同于平日温文与克制,见此横尸与血雾,满目萧索,薄红的天光与扬天长啸的黑龙,他只感到自己灵魂的某一块禁地正在缓缓苏醒。危险而渴念,他仿佛被此血脉之力劈作了两端,一端是沧海孤绝,另一端是铁与血,烈火与战歌。
临衍一步步上前,面容沉肃,如厉鬼,如阎罗。他挺直了脊背,紧紧握拳,一面试图平息自己身体里最本能的渴念,另一面则试图平息此喧腾的怒火,哑道:“我天枢门百年门庭,岂容你等宵小放肆?”分明是高冠束发,分明一身道袍翩然,然而这眉目间的杀气,陡然令苍风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即便在妖界都算得上闻风丧胆的人。
“甚好,甚好。”他将手一抬,丹朱见状,翅膀一张。双方人马不知不觉已呈对峙之势,天枢门众人以临衍为首,退至石阶之上,众妖则在平台上对众人虎视眈眈。当首二人,临衍一人长枪在手,杀气腾腾,一人手拿沧海,如嗜血的厉鬼。“……公子栖身仙门,当真是委屈了。”苍风若有所指,不怀好意,盯着临衍看了半晌。
“……滚。”临衍道:“我不认识你。”
苍风高举起长枪,妖军听令,且退了半步。有不退者,被那丹朱猛兽一口火喷去,顷刻便烧成了灰。长风烈烈,丹朱长翼遮天,苍风跳上丹朱的背,居高临下,威风凛凛,又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道:“走!”
也便是这一幕,被赶来支援的洗尘山庄之人看了个里外通透。
怀君也收了剑,一抬手,摇了摇头道:“穷寇莫追。”
然人可听令,黑龙又怎容丹朱这般轻易便逃出生天?它怒而长啸,一尾巴扫过,腾云驾雾就要朝那丹朱追去,丹朱也不甘就此溜之大吉,它调转狮头,愤然往黑龙身上吐了一口火。此火也扑在了天枢门逶迤的台阶之上,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众天枢门弟子见之,纷纷避让;有避让不及者,一路往台阶上头撒足狂奔,这便落了单。
许砚之便是那落单之人。
天地一声长啸,只见一只姑获鸟拖着尾巴从长空里俯冲而下,直扑向许砚之而去。明汐忙以剑击之,许砚之往石台阶上越爬越高,一簇剑光将那鸟掀下了几片羽毛。它怒而四顾,见明汐一人持剑站在台阶正下方,周遭空空荡荡,无依无凭。它张开宽厚的羽翼,以常人难辨的速度俯冲而下。
明汐不料此变故,还没反映的过来,那姑获鸟便牢牢抓了他的肩膀,将之猛力提到了半空中!
“明汐!”北镜这一嗓子,令众人皆仰头往半空中看去。姑获鸟爱子。此一抓却不知是要把明汐带到自己的巢穴之中或是从半空中扔下来摔死。北镜一急,拼了全力织了个剑网,而明汐只觉一阵失重,紧接着他便看到了长照当空,山河起伏,底下是结阵的众人,再远一些,断崖后的谷地云烟缭绕,如阆苑仙家。
他心下再惧,也不得不右手捏诀,背水一战,往那鸟爪上削去。
姑获鸟吃痛,爪子一松,将他由半空中扔了下来。明汐的身躯如一颗石子,撞到此剑网上缓了片刻。众人都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只见他又砸碎了北镜的剑网,甚至都还来不及惊叫一声,便直直摔到了坚实的土地上。
晨光破晓,天地一片透亮,季瑶眯了眯眼,只见更多的天枢门弟子顺着山门鱼贯而来,众人雪衣长剑,甚是端方。光华绝胜,满目皆诗,岐山的日升之盛从未令人失望,亦从未如当下这般殷红艳致。此光华绵延不绝,一路从山顶往下铺开,将大江大河,山川万里皆附上了血。一条黑龙横亘在巍峨的山门之前,白衣弟子沐血而战,烽火还未收尽,龙血玄黄。
少顷,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的老者被众弟子簇拥而来,他须发皆白,步履阑珊,怒气冲冲。白发老者见了哑口无言的众人,又见了凄凄惨惨躺着的明汐,手一抖,忙走上前去,颤颤巍巍抚上明汐的胳膊。
“明汐!”众弟子又鱼贯分开,只见明素青长老大惊失色,连拂尘也顾不得好好拿,慌忙上前查探。明素青身形滚圆,神色肃穆,衣衫捶地,一脸仓皇。他既是端坐在罗汉殿之上的大喜佛,也如地府之中专程守在门边令众小辈弟子胆寒的尉迟恭。他掌刑罚,众弟子皆怕他怕的要死,即便如此,众人从未见过他这仓皇之态。
明汐躺在石阶下三丈之外奄奄一息。临衍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悲戚,只觉一战一战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太过……天道无常。
北镜也是慌乱,忙走上前,一躬身,道:“我们这就带师弟去云缨长老处。”
明素青茫茫然抬起头,茫茫然四顾,见了众人,又见天枢门的广场前一地零落,有妖物的断臂也有天枢门弟子的残躯,一时怔然不语。天光越发明媚,照彻岐山谷地,照彻山门,照得石阶上的露水被蒸发了干净。松阳长老被北镜搀扶着站起身,颤颤巍巍指着天枢门的大门道:“你们谁知道……谁知道这妖物究竟为何而来,为何害我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