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汐见师尊,既怂且软,既软且又不甘。您老为一个看不见的威名,宁让我错过这四年一期的盛会,我好容易得朱庸观主两句溢美之词,此词我从没从您嘴中听到过。现下倒好,眼看自己得胜在即,您这惊天一剑,日后洗尘山庄之人说将起来,也不会说我身残志坚,只会说我借您之力欺负他人。他越想越是委屈,越是不忿,朱庸在一旁看得一惊,忙圆场道:“您这又是生哪门子的气?名师出高徒,我看这位小侠甚是不容易,他这一手悲息咒用得好,一看就知其师父教导有方。”
明汐一听,心下更生怨愤。怎的浩浩江湖的人都晓得自己此行不易,唯独自己的师父就跟看不惯自己似的,偏生就爱令他难堪?
明素青朝朱庸一拱手,道:“非是在下不讲情面,实是小徒有伤在身,今年的名册上本没有他的名字,他就这般上去了,于礼不合。”
朱庸一听甚是诧异,旁边那作登记的弟子也是诧异,道:“晚辈方才查过,他的名字赫然在列,长老可是搞混了?”
眼看明素青甚是惊诧,朱庸忙道:“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做长辈的又不是没年轻过,何必苛责?”
二位长辈你来我往各自礼让,“玉衡”台上的二小辈一脸莫名各自茫然。少顷,洗尘山庄那小侠士实在忍不了此莫名之状,朝明汐一躬身,道:“承让。”瞧他神色颇为愤愤不平,想来无论刚才一战结果如何,传到洗尘山庄口中都会变作天枢门以大欺小,为老不尊。明汐纵心头再委屈,万万也不愿让自己的师尊背上这等骂名。他唤了两声“稍等”,人家没理他,他万般无奈便只得拉了那人的袖子,道:“我们不是有意……”
“少侠不必解释。天枢门高义,天下人皆看在眼中。”
此话已是极为不客气。明汐一听便不乐意,呵道:“你剑法不如师姐,咒法不如我,一张利嘴倒是让人甘拜下风。原来你洗尘山庄教你的就是这些东西!”
“你!”
台下二长辈还没论完,台上小辈眼看就要持械斗殴。台下众人见之,纷纷鼓掌叫好。临衍远远看着,心道,这四海江湖熙熙攘攘,果真没有什么新鲜事。他今日一身青白色道袍,腰间一把长剑,头发以一支玉簪随意挽着,既未着天枢门弟子衣衫,也未曾将沧海带出山来,盖因昨日明素青长老专程私下同他讲过,此多事之秋,万事不可张扬。
是以明汐这一通脾气确实误会了其师尊。明素青长老再好面子,这大事当前自也不会计较小利得失,至于明汐在“玉衡”台上是胜是败他也浑然不在乎。临衍虽不常在众人跟前露脸,然山石道人名声在外,这不必要的关注之下便是不必要之闲言。天枢门首座弟子在山门前那惊天一剑,各家纵不亲见也有所耳闻,众人既赞其少年有成,亦便有人揣测其此修为来历,此剑来历,他同庄别桥究竟是何关系。
明素青长老未必知晓其妖血之渊源,但此多事之秋,三人成虎,天枢门声名鹊起之际,再经不得众仙家无谓之揣测。是以无论明汐或是北诀,无论谁或败或胜,这兜兜转转最后一绕,众仙家还是打了临衍的主意。
朱庸一边被明素青扰得头大如斗,一边看台上纷争又起,头大如斗,索性召了一道惊雷,此雷霆之声震得在场诸人鸦雀无声。他一清嗓子,道:“这位小侠——可是叫明汐?——这明汐小侠修为精纯,实在后生可畏,若假以时日,必将有所建树。然方才这一局实在做不得数,还请长老海涵。”这最后一句实是说与明素青听,身形圆滚的明长劳闻之连连点头,道:“小徒资历还浅,缺些历练,今日诸位且当一笑,下一次四方集会,再且看看他是否有所长进。”
眼看众人连声应和,不应和也得应和,明汐衔冤负屈,窝窝囊囊,只道师尊这实在是铁了心要让自己下不来台。四方集会机会难得,自己方才尚还憋着一口气战了个一战,若这胳膊它还是不听使唤,或是就此落下病根,他是否此生都再无出头之日?
一念至此,明汐心下绞痛,既痛且徒生出了一股孤勇。既然师尊无论如何都看不上他,他便只得自己给自己争这面子,他于是牙一咬,心一狠,对明素青单腿一跪,拱手道:“多谢师尊教诲!然弟子虽修为不堪入眼,此一颗一战到底的决心,却还能拿出来说上一说!”
此一句掷地有声,抑扬顿挫,博得一片叫好之声。明素青心知不妙,面色一沉,呵道:“谁准许你擅作主张!”他这一同火气颇具雷霆之怒,众人不知内幕,自也当他过于严苛。怎的这人连自己亲传徒弟的面子都不照护?
洗尘山庄众人之中有一淡眉杏眼的姑娘。她听此言,朝明素青一鞠躬,道:“长老且息怒,我等听明汐一言深觉有理,少年意气,自当如此!”言罢,众人又一片叫好之声。眼看形势越发不受控制,明素青长袖一挥,恼羞成怒,朱庸忙一拉他的袖子,暗摇了摇头。——人家这是早挖好了坑等你来跳,不是明汐便也有别人,横竖今日天枢门逃不过此一劫。
果不其然。那女子说完,方才同明汐交手之人也道:“刚才是我技不如人,若非长老出手相救,恐怕我今日是要受伤。明汐小兄弟修为高我一筹,在下心服口服。”他话锋一转,一笑,道:“却不知他这修为相比起他师兄如何?”
明素青门下除明汐再无他人,天枢门中小辈也多得称明汐一句师兄,是以他的“师兄”所指为谁,不言自喻。
那人一言如星火燎原,他话音刚落便有人道:“那首座弟子?听闻他曾在丰城大显神威,那一手风声鹤唳连我家师父都赞不绝口,此人究竟有多厉害?”
又有人道:“我也听闻他前些日子在山门前竟以一人之力击退一妖将,这般神威,当真我辈楷模!”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左一句“听闻”又一句“据说”,明素青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年轻人瞎起哄也便罢了,观此情形,这拉临衍出来祭天之举竟早有预谋?——却是谁有这般闲心,所图又为何?他一边细想,暗瞥了一眼朱庸,后者老神在在,一脸泰然,如一颗安静而无辜的土豆。
“如此,明长劳意下如何?”
他能有何意下?民心所向,众望归之,他只盼临衍能承住这一场无端之劫,万莫要给门中再添谈资。他捂着嘴咳了一咳,还没搭腔,便听人群中有一女声道:“阿衍今日不能来,我令他师妹代为出战可好?”
此柔而不弱,坚定而不锐利,声如其人,正是沐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