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岐山归来,临衍对朝华较陌生人更为敷衍,除必要的点头摇头外,多余之事一概不谈。朝华起先耐心甚好,本想着这点男女之事事小,等他自行想通便好。谁料这一想十天半月,临衍打定了主意不愿同她多往来,朝华这才感觉到了慌乱,而她一慌乱,便也露了些昔年九重天之上的流氓之习气,没事便拿人短处,没事便与人争端,闯祸浑不在意,得罪人也乐在其中,游戏人间,好不逍遥畅快。
此逍遥畅快落在临衍的眼中则更添了几分无理取闹。他摇了摇头,对船夫一躬手,道:“劳您在此处停一停,我这就下去。”祁门镇一条水路四通八达,两侧皆有人家,这水上花市便是当地一大奇景,小贩抱着花放到小船上卖,客人搭着小船且泛舟且采买,十方逍遥,乐不思蜀。
临衍这一下船,朝华长叹一声,便也跟了下去。临衍有意甩开她丈远,一丈之内,他自行避让。是以二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不发一言,却又相依为命,教旁人来看当真可笑。“你今日这易容之术甚是单薄,有些修为的人一眼即可看穿,加之那腰带上挂着的白玉纹龙佩一看就是赝品,这般拙劣的演技,被人发现如何是好?”
几人在天枢门挑了个大乱子,天枢门弟子上天入地寻着几人,最后还是怀君大手一挥,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之处,祁门镇距天枢门虽近,但这明月庄是沐夫人的私产,挂的沐夫人表姨的名,其他人即便要查也需花些时间。是以镇上虽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仙门弟子,也都构不成威胁。朝华这一番吹毛求疵,实则无理取闹没话找话,临衍不冷不热,道:“你若不跟着我,必不会有人在意。”言罢,他脚步一停,对朝华上下一番打量,道:“……你这人皮面具又是哪里来的?”
说是人皮面具倒不尽然。只不过面具质地柔软,薄如表皮,朝华一挑眉,道:“阿瑶做的。”临衍一个踉跄,这一个个怎的离了天枢门都技多不压身,偏生只有他一人,除去剑法一途什么都不会?
朝华这个除九公主骄矜之外更无一丝鸟用的江湖混子倒混不以为意。她老神在在,道:“今日人多,你小心些钱袋。”——此话不该是我对你说么?临衍瞪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正待掉头就走,忽听不远处的一艘小船上起了争执之声。原来是二船相撞,一艘船上坐了两个卖花的老妇,一人干瘦,一人头发雪白。另一艘船上坐着一个石青衣衫的年轻公子,他一身穿金戴银风流倜傥,后头跟了三个丫鬟,一人提花篮,一人拿食盒,一人正同二位老妇吵。
二人听了好一阵才听明白,石青衣衫的年轻公子嫌老妇的花不够新鲜,两个老妇人吵不过,一怒之下便将那小船往不算宽的水渠上一横,此一番,两船都不得进退。岸上之人看了,劝解者少,起哄者多。那公子被众人这一起哄,生怕丢了面子,扬声道:“那我便将你这花全数买了,全数丢到河里去,你能耐我何?”
船上那公子身形单薄,声音细嫩,莫说朝华,只怕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刁蛮大小姐。临衍二人站在一处廊桥之下,眼见周围熙熙攘攘人越聚越多,他嘴角一抽,掉头就走。朝华忙一拉他的衣袖,道:“你天枢门弟子,这种欺凌老弱之事你竟不管?”临衍火速一甩手,道:“不管,你也别管。”
朝华眼见他避自己如避瘟疫,心头一急,道:“那我偏要管,你待如何?”她话没说完,纵身便往人群中挤去,临衍一句“别闹”还没说完,只见她已随手捡了两枚石子,拈起其中一枚朝那吵吵嚷嚷的侍女腿间飞去。
石子虽不携法力,对付个把寻常人倒不是难事。只见那侍女双腿一软,直往小船上一扑,朝华第二枚石子旋即已击向女扮男装大小姐的后背。临衍一惊,忙拉着朝华退了几步,这一退,大小姐倒没有受伤,那枚石子却不知为何稳稳接到了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中。二老妇讶然抬头,见一宝蓝色衣衫的年轻公子,见一黑衣女子,面露疑色,旋即恍然大悟,旋即似笑非笑,旋即一脸复杂神色。
临衍拽着朝华转身就走,一边走,却见那干瘦的老妇人颤巍巍站了起来,声如洪钟,道:“跑什么跑?”此声中气甚足,身板甚好,哪里还有方才不善言辞的样子?
此二人一唤玄机,一唤忘尘,名字甚是清雅,人却实在古怪。这两个老姐妹同山石道人乃忘年之交,在洗尘山庄时曾将怀君从头到脚调戏了一遍,怀君壮士断腕任其鱼肉,临衍脚底抹油见其就跑,这么些年都没给二人逮着,实在大幸。
想来这祁门镇花市也吸引了不少仙家之人。临衍干笑着同二人寒暄,朝华实在气馁,好容易行侠仗义一番,不料却又惹了个熟人,且还是个仙门之中内功心法排行第八第十的高人。此二人将临衍上上下下从里到外打量了一番,又将朝华上上下下从里到外打量了一番,道:“你何时成的亲,怎的我们都没收到帖子?”
方才若非朝华出手,那女扮男装的大小姐恐怕早被二位老妪掀进了水里。
一番寒暄罢,那头发银白的玄机道:“今年我们云游去了,明年过年记得让你师叔来给我们露个脸。玉楼春就不用了,看你天枢门门规甚严,估计也淘不得什么好酒。但你回头告诉他,今年若还不来,那铭心诀便想都不要再想。”
“……晚辈定然不负重托。”
朝华被临衍挡在身后,听此言,险些憋出内伤。临衍这卖师叔倒卖得毫不犹豫,毫不心慈手软,二人又将朝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啧啧两声长叹,留下句“孩子大了,自有主张”便欣然离去。朝华闻言甚是欢喜,临衍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你方才早知那二人不会吃亏,所以才让我莫要插手?——可你又如何知道她们不会将我们的行踪告知天枢门?”朝华一路雀跃,临衍被她扰得忍无可忍,道:“她二人同明长老一向不对付,没事不会去挑这个祸端。你今日擅作主张,挑了祸端,怎的还这般理直气壮?”
好歹他总算同她说上了两句话。朝华双眼一眯,笑作两弯月牙,道:“是我的错,你莫生气,好不好?”
——罄竹难书,罪行累累,多说无益,死不悔改。临衍不屑同她掰扯,转身欲走,却被一个小丫头叫住了去路。
原来方才那被朝华挽回了一些薄面的大小姐事后一想,反应过来,自己竟好死不死惹了两个狠角色。朝华助其脱困,她心怀结交之意,专程命小丫头过来,想邀朝华二人同她往城郊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