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砚之同季瑶一通长谈后被撞得蒙了。
季瑶同他说:“山有木兮木有枝。”他玲珑七窍的心肝一听则明,明则又抖了一抖,第一个在他脑中凝成的念头竟不是心悦君否,而是,季瑶这丫头是不是喝了酒?待他被那凉风吹得清醒了片刻,又眼睁睁看她燃了希冀的双眼登时化作尘埃,她也仿佛化作了尘埃,许砚之手忙脚乱,掰扯半天,摇了摇牙,道:“……你有点太过于突然,不如我先去找一找你师兄,你先等我片刻?”
他走到门边,忽觉不对。季瑶已被他这一番摧折折得落了泪,他愣了半晌,掏出帕子,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同别的女子不同,你也比太多太多的女子要好,我只是……我从身负……”
他还没有说完,季瑶朝他扬起了一张凄恻恻的脸笑道:“我本也只想将这件事告诉你,没指着你能如何我。现在把话说开,我心头疏朗,你要做什么事,便是你的事啦。”她皱着眉,摇着嘴唇,唇角勉勉强强牵着一丝笑,笑既苦,一双眼睛却又通透如静影沉璧。许砚之被她笑得心头一窒,喉咙发紧,忽然说不出话。
“你去吧,若此话于你不合时宜,你且忘了便是。”
季瑶说完,若无其事往房中一去,一盏孤灯颤悠悠地亮着。许砚之便这般被赶了出来,他在晓月清风与垂岸疏柳的交相辉映之下越发怅然若失,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人家多好的姑娘这般怀揣着一腔小心翼翼,自己多坏的一个人,第一反应竟然是脚底抹油掉头就跑?然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当他在很沉沉的长街浮桥与流水浮光之中瞎晃了大半柱香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往明月庄走了两步,心觉不对,又退了两步。他还是觉得方才既已放出话头,还是将临衍二人带回去更稳妥些。
许砚之一路心头辗转,一路喉头发紧,一路自顾自低头赶路之际,不觉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抬起头,茫然四顾,只见小河对岸的廊桥上有三四个人,皆蒙着面,神情沉肃,有条不紊鱼贯往前行去。他心头警铃大作,生怕夜路撞鬼,一边怕,他却又实在好奇,这大晚上的一群仁兄究竟往何处去。
好奇是心痒难耐,怕是止步不前。许小公子屈从了心痒难耐。他猫身蹲在栏杆边上,隔了河的一队人马不知夜半河岸还有歹人,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许砚之便因此寻了个空,猫在河岸边不远不近地跟了一段。期间人群脚步窃窃,不言不语,眼看就要往几人栖身的明月庄之中去。
许砚之脚底发毛,膝盖发软,实在探不出几人来路。他虽探不出几人来路,却不慎眼光一瞥,瞥见了一人手中寒光乍现的一枚冷物。那东西露了个角,旋即又被那人慌忙藏到了袖子中,许砚之虽不知此物为何,远远看着,这一群人倒也不是易与的。
他左右一思索,灵光一闪,若几人是天枢门大半夜派来灭口之人,这一朝明月庄去,季瑶还在庄子里。许砚之一念至此,脚下生风,右手忙掏出个纸鹤,左手双指一合。他这一套行云流水还没走完,一抬头,却见了个女子。
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
就在许砚之与那女子的一街开外,临衍与朝华也听到了脚步声。二人忙往暗巷之中躲了躲,临衍听了片刻,道:“门中之人,往我们住处去。”
“我们可要回去?”
“回去便是自投罗网。他们要的是我,我们不可贸然行事。”他思索了片刻,一抬头,道:“与明月庄相距三条街外,可是薄家的茶楼?”
“你这是……”
调虎离山。朝华了然,点了点头。先经薄家茶楼往明月庄去,将门中人往他处引,引到城西市集再找机会溜之大吉,祁门镇中水路四通八达,天枢门人不一定清楚地势。临衍二人同薄大小姐的一干狐朋狗友混了许久,自然晓得些他人不知之门道。
临衍静待那串脚步远去不多时,便拽着朝华往与明月庄相隔三条巷子之外的聚贤茶坊溜去。深更半夜了无人,茶坊后院的偏门紧锁,二人凝了个诀,毫无形象地作了回梁上君子,谁知一落地,朝华还没站稳,便听到了狗叫声。
“……不是吧。”临衍一个惊雷诀将那狂吠的狗击晕了过去,二人绕过厨房,眼看矮墙就在跟前,临衍忽然道:“若我们被逮回去怎么办?”
朝华尚自沉在他手心的温暖中。临衍一咳,道:“若我被他们逮回去,你可千万别同我一路,到时你先听陆前辈的安排,往帝京去一趟。我这事情其他人救不了,帝京中还有一人可以说上几句话,你且千万莫要冲动,也不要同他们起冲突。”
朝华挑了挑眉,一脸不敢苟同——罄竹难书,死性不改,下次再犯。临衍看了她半晌,心知劝服无用,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最起码,你别同他们动手。”
“好。”她破天荒地应了,临衍又牢牢看了她一眼,伸出左手,眼看就要翻墙而去。
变故也便横生在这一刻。临衍左手一探,一片瓦当落了地,清脆的响声刚刚惊起二人警觉,只见那厨房中忽然出了个圆滚滚的厨子。那人看着他二人,看了半晌,仰天大吼道:“抓贼啊!此处有贼!”
原来月黑风高天,大晚上的不眠之人还有一个。
临衍看了他半晌,低头一笑,将计就计,道:“再喊大声些,不然我们要抢劫了。”那厨子想是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愣了片刻,边喊还边摸出了一把笤帚。
长夜深寂寂,此声刺耳不忍听。二人眼看时机成熟,临衍朝那厨子报了个拳,道:“得罪。”旋即又一式惊雷诀将他劈晕了过去。朝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临衍又低头告了声歉,忙拉着朝华,一开偏门,便听不远处传来密匝匝的脚步之声。
三条街外又是一条河。临衍一马当先,拽着朝华往那河的方向去,朝华心下生疑,只道此人莫非陆路不走,还要走水路?临衍右手凝了个避水诀,往朝华头上一套,自己又套了个避水诀,道:“水不算凉,你先下去吧,我再等他们过来些。”
——你就不怕他们一个惊雷诀将我两电死在水里。朝华方一下水,脚步声还没朝二人靠过来,一声破嗓的叫喊之声再次划破长空。
“救命!杀人啦!”
闻之像是许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