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与嗜血。临衍一愣,把着她的肩膀一推,沉声道:“别这样。”疯狂与嗜血来得这般不合时宜。天知道他怀着多大的克制才能勉强压下他心口勃然的杀意,朝华抬起头道:“嫌我罪大恶极,何不索性杀了我?”
“……放手。”临衍不欲与她纠葛,他的血热得像是要烧起来。
朝华凑近他的唇边。她一咬下唇,忽而笑道:“我罪大恶极,畅行无忌,为世所不容。你何不索性收了我为民除害?”她的鼻息喷在他的脸上,呼吸亦是罪恶,她柔白的脖子下奔流的血也是罪恶。
诸世不容,罄竹难书。
“你要么杀死我,要么……死我。”朝华道。
临衍眸色一沉。
他握着她肩头的手紧了几分,朝华吃痛,一咬下唇,临衍忙又将她推离了半寸,深吸了一口气。
此一口气令他冷静,也令他觉出此间荒谬与己身荒谬。
“别闹。”
他的耳垂上留了个印记,朝华见之难言,过了好些时候方才觉出几分怪异——方才那句骚话不经大脑,此时一想,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怎的竟又开始死性不改?她低下头,一咳,本想假装无事发生,谁料临衍忽而又扣住了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盯了她半晌。
——原来他讨的是一口之祸。
他扯开了她的领口,一口啃在了她的肩膀上。同一种力道,同一个位置,他在她的肩膀上辗转了片刻,激得朝华不由仰起头哼了一声。这人莫非是狗变的不成?
“疼……”朝华被他啃得见了血。他怎的这般喜欢见她的血?
临衍反手一抹嘴唇,又将那殷红的一抹血珠子抹在了她的脸上。朝华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抱起了她,将她抵着白玉兰的树干托举起来。朝华的双腿还勾在他的窄腰之上,背上经此一撞,火辣辣地疼。她被他撞得头脑发晕,他的脸埋在她的胸前,一手柔暖,一手尽是他的青丝。
高冠束发,白衣胜雪,好端端一个清正明德的君子。临衍抬起脸,他的眼尾有些发红,朝华还没来得及惊呼,他便又啃上了她的锁骨。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泄愤。他有何愤慨之处?朝华心乱如麻,双腿悬空,身无着力之点。他的肩甚宽,发丝太柔,滑落在指尖尽是绵与罪。玉兰花纷扬如雪,永夜浓黑不见星辰,亦不见外间的浮光与暖意。他恨她,朝华忽然想,原来他恨她畅行无忌,厚颜无耻,恨他诱他往深渊之中一步步行去,恨她至死也不放他自由。
——可是他又凭何自由?朝华抓着他的头发,奋力往后一扯。临衍的眼角已然红的不像话,他莹白的皮肤上蔓延出妖异的纹路,由胸口至脖子,再到左脸。他的罪与欲,他的恨与清明,他的克制与放纵都承在了一双发红的眼睛里。
临衍看了她半晌,她捧着他的脸,忽觉出一股脆质的荒谬。“你在做什么?”她问道。
临衍一惊,双手一松。
“此间妖气翻涌,同你体内的妖血有些许共振——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朝华又问。
清楚或是不清楚?临衍渐渐松开钳制,饶是如此,他搂着她后腰的那只手依然抓的死紧。就如一个溺水之人最后的救赎,她低笑了两声,忽道:“此间隐秘,外人不可见,你若当真想同本座发生些什么,本座自然不会拒绝……”
临衍这才彻底松了手。不仅松了手,他还一转身,往浓夜之中急行了好几步。朝华看得好笑,叫了几声,他浑然不觉,长喘了好几粗气,方才闷闷道:“你给我乖乖站好,别过来,别说话。”
朝华一挑眉,一拉衣领,背靠大树,好整以暇:“……你方才是不是……?”
“闭嘴。”
——这年轻人怎这般经不起逗,她又低笑了好几声。此笑太过摧折,临衍只觉自己一身君子清正与通透全被她扰得乱了章法,大道不存,山河永固。他方才头脑一热,行此大逆不道之举——第二次!她必是上天派来摧折他的祸星,临衍想,一朵烂桃花,殷红似血,嵌在他的命格之中,挣脱不得,叫天不应。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握紧了右手,直至手掌被指甲嵌得发麻发疼,直至牙齿咬得下颚骨发酸发胀,临衍方恨声道:“此间待久了对魂力有损,也不知陆前辈那边遇了何事,为何还不放我们出去。”
“这个嘛……”朝华本还想同他再掰扯两句,她背靠木兰花树,双手抱臂,实如一个女流氓。而此女流氓未靠得片刻便只觉一树花瓣簌簌落了下来。朝华仰起头,讶然眨了眨眼,簌簌的花瓣越落越多,浓夜之中的金色咒符发出细微响声,她唤了两句,无人应她,待她又唤了几句临衍的名字,回过神,却见临衍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而“陆前辈”一路狼狈奔逃,非是不想放二人出来,实是不能。他前脚刚甩了夜歌,未走两步,又撞了个熟人。
此熟人圆头圆脑,活像一颗喜滋滋的大土豆。大土豆身后跟了许多人,一看即知不是善茬,众人手持火把与降妖之器,一一面色沉肃,如临大敌。陆轻舟被他们围在中间,进退不得,朝朱庸一抱拳,哭笑不得:“观主这又是何苦?”
那枚日晷正被他牢牢握在手中。朱庸亦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恭恭敬敬一让,恭恭敬敬道:“陆公子见外,朱某不苦。朱某听闻祁门镇中有惊天妖气,这才带孩子们过来看看,公子这边请,慢走,不送。”
陆轻舟满腹狐疑,走了两步,朱庸双手一背,又道:“你手上的那枚日晷可是个新鲜玩意,公子可知此物渊源?”
陆轻舟神色一凛,朱庸一挥拂尘,笑道:“昔年慕容掌门有一套双鱼佩,此玉佩是个宝物,据说可自成一方天地,于修行之事大有裨益。老朽昔年有幸得见,叹此物天工之巧,后此物不知流落了何方,自此消失于天地。陆公子手上的那枚小玩意同这玉佩系出同源,老朽眼拙,只猜的这六七分,其余作不得准。”
“……此话何意?”
长夜凄紧,不闻风声与虫鸣,唯独众弟子的火把照得此城郊的细密树林鬼影幢幢,连带着一身清绝的朱庸也被迫沾上了几分诡谲之意。朱庸广袖一甩,背手踱步道:“彼时六界不通,妖界大军究竟靠了何种力量方才劈开了六界封印,此事,陆公子竟不好奇?”他一顿,又自顾自道:“慕容掌门天纵英才,与宗晅略有交情,此事本也不是甚隐秘。只是他那双鱼佩后来去了何处,这日晷又从何而来,为何一枚小小的日晷竟有如此巧夺天工,劈开时空的力量,此事,陆公子也不好奇?”
好奇,然好奇害死猫。陆轻舟不欲与他纠缠,报了个拳,道:“先师罪大恶极,吾辈引以为鉴。劳观主让个路,在下正在逃命。”
朱庸挥了挥手,手持妖气火把的弟子果真便让了一条通路。他仰头望着漫天繁星,忽道:“你那枚钥匙,且务必收好。”
陆轻舟讶然回过头,朱庸也不看他,自顾自望天,道:“天枢门气数将尽,仙门之中恐有大变故,公子是个体面人,体面之人在乱世之中活得短,公子务必保重。”他背对陆轻舟,自顾自又道:“你我虽是同龄人,但以辈分来算,你也算我的小辈。呵。”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陆轻舟捏诀跑了好远方才反应过来。昔年凌霄阁长老吴晋延曾指点过他些许修为,那时吴晋延还是仙门之中炽手可热的新星,朱庸还是他的至交与绿叶。繁星如水,春夜熏人欲醉,花香树影摇落一衣暖香,他紧握着那枚日晷,没由来地想起了昆仑雪原的夏天。
日晷陡然发出嗡鸣之声。陆轻舟一惊,将日晷往半空中一抛,却不见人出来。他大惊失色,捏诀往日晷之中一探,却不料此小小日晷陡然爆发出一阵巨力!此力诡异,将他生生往日晷之中一扯,陆轻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已落在了一个破庙之中,庙里的菩萨只剩了个渗人的身躯,泥塑的头颅早不知去了何处。
不单菩萨的头颅,连临衍二人也不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