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萧一平其人也是个怪人。
江湖传闻其人性情古怪,嗜杀成性,尤善变化幻形之术。然而细数这几十年里他究竟杀了谁,又造了何孽,却又无人能够说得清楚。但有一事,仙门之中人尽皆知,是为他与他的师兄宋旸想看两厌,几十年不想来往,最近的一次来往却是为了一个姑娘。
此事倒不如江湖人所传言那般不堪。宋旸虽修鬼道,实则也是个热心之人,他行得并州之时,遇其大旱,心头不忍,顺手收养了一个孤儿,此女便被他起名为阿欢。
宋旸修行鬼道,一路结了不少仇家,是以当他自知天雷降至之时,他便将这个女儿托付给了其师弟萧一平。
照说宋旸在仙门之中也并非没有挚友,但为何此托孤之举最后竟落到了与他素不对付的萧一平头上,便是无人说得清楚。
萧一平收阿欢入门的时候那丫头才八岁,二人祖孙之龄,同吃同住,一来二去也惹了不少闲话。
想必萧一平之嗜杀谣言便同此闲话有关。
孰是孰非,无人说得清楚,倒是北镜挺直着脊背端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一路闲思之时,忽而产生出一股倦意——是为对仙门人事的倦,也对这天下悠悠之无聊口舌的倦。
她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季瑶端坐在她的左侧闭目养神,赵春菲懒洋洋靠在她的对面的马车内壁之上,左看右看,寻不得乐子,便将她跟前的一捧干大枣抓来玩。
天枢门弟子在外吃穿从简,众人本想着雇个牛车快些赶到雁荡峰了事,不料这一尊大佛无论如何也不愿在四面透风的牛车上遭罪。最后明汐没有办法,这便又雇了两辆马车,一车男,一车女,他便也恰好能将这娇小姐丢在另一辆车上眼不见心不烦。
这干大枣便是赵春菲买来与大家同吃的玩意。
北镜对这些小举动颇不领情,季瑶虽表面上与之柔声共处,实则二人也并不亲厚,赵春菲没有办法,哼哼了两声,索性自己同自己玩。
那日许砚之不知所踪,明汐发了好一通火,后他差了两个随行弟子将那少年带回门中,这一趟下来,上得雁荡峰的便只有明汐,北诀,崇文与马车里的三个姑娘。
三位少侠其乐融融,马车里的三个姑娘各怀心事。赵春菲眼看北镜沉默寡言,甚是无趣,便将那干大枣细细撕开,一缕一缕丢到口中,边嚼边道:“师姐怎的也不说话?”
北镜嗯了一声,懒得理她,她便又道:“那时首座弟子之争,我们私底下都想着这下一任首座弟子当是大师姐才对。师姐修为又高,在小辈弟子之中又素有威望……”
“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
北镜不冷不热,不咸不淡,赵春菲碰了一鼻子灰,浑然不觉,道:“明汐师兄也不是不厉害,只是相比于那临衍师兄,啧,感觉还差了些火候。”
这一句背后论人已实在不客气,更何况其间又扯出了天枢门的一个隐痛,季瑶皱着眉头本想呵止,不料北镜冷笑一声,道:“让她接着说。”她直勾勾盯着赵春菲,道:“你且说说看,这明汐师兄相比临衍师兄,差了哪些火候?”
她一路行来话不多说,此时似笑非笑,眼如寒芒,倒颇有些超出其年龄的威严气势。
赵春菲被她吓了一跳,心头打鼓,嘴上不服,将那枣子一放,道:“说就说。临衍师兄虽看着温文守礼,实则是个极有主意的。他当首座弟子的时候门中弟子虽不明说,私下里还是亲他亲得多一些,明汐师兄才一上任便摆出一副狂傲之样,加之崇文崇礼那两个没骨头的软东西老给他凑着提鞋。我看不惯,背后说两句,这也不行么?”
要说明汐之所作所为,众人看在眼中,皆耳观鼻,鼻观心,见之假意不见。北镜也诧异于这赵春菲竟这样敢说,一时也来了些许兴趣,道:“你这话要是传到他的耳朵里,不怕他背后记恨你?”
“那又如何?他能拿我怎样?”
赵春菲慢悠悠吞了一颗枣,道:“此为虚张声势,为虎作伥之小人,你们越是避开他的锋芒,他便越是张狂不自知。当然师姐你光风霁月懒得同他计较,我又不是光风霁月之人,我就偏喜欢同他对着干,偏喜欢杀他的锐气,如何,他还能打我不成?”
不料这丫头片子行事虽乖张,实则却也是个有趣之人。
北镜被她激得笑了笑,不作表态,赵春菲哼哼了两声,又道:“那日众人皆眼看着师姐更胜一筹——瑶师妹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师姐修为皆在我等之上,论得经文又不弱于人,况且那日明汐师兄论了一半撒丫子跑了,这首座弟子最后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此情此景,实在不容得人不思索这门中长老之偏爱……”
“可以了,此事到此为止。”北镜蓦地沉下脸,冷声道:“长老自有长老之考量,你我小辈弟子,莫要擅自揣测。”她摇了摇头,敲了敲车壁,道:“敢问老人家,我们还有多远?”
赶车之人是一个老头。那人贴着马车壁,扬声道:“快了快了,再往这里行得一炷香就可到得半山腰的庄子中。”
昨夜下了一夜的小雪,此时山路湿滑,实不易行。赶车之人是个熟手,他驱着马车绕过陡峭的岩壁之时,众人只感到此地甚是险峻,稍有不慎,落入山谷之中,怕连骨头渣子都寻不见。
萧一平所居之处并不隐秘,由临仙桥驱车往雁荡峰上走,不需半日可到。
天色渐沉,残月还没爬出来,阴恻恻的乌云遮天蔽日,衬得此霜天尤为晦暗。几人心下惴惴,心不得片刻,忽听那赶车老人道:“哎哟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前头似是撞了个东西。”
赵春菲骂骂咧咧下了车,果不其然,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泥泞的山道上横着一截粗壮的树干。想来此地陡峭,这树干受不得昨夜的风吹雨打,这才折在了此处。
马车字不能跨树干而去,赶车的老头点头哈腰同几人致歉,北镜摆了摆手,道:“我看前方不远,我们走上去,脚程快些也不过一炷香。”
她话音刚落,三位少侠的马车也应时而至。明汐皱着眉头背着手,将那树干结结实实端详了许久,道:“看来也没有别的法子。瑶师妹,你先随车夫一同去客栈中为我们牵两匹马。”言罢他又对北镜诸人道:“走吧,我们天枢门弟子,自不惧这点小风小雨。”
明汐拉紧了斗篷,一马当先,小心翼翼提着衣摆,直跨那树干而去。
赵春菲跟在后头见其跨个树都一副君临天下之狂色,撇了撇嘴,也自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