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湛此言一出,座中皆惊。
莫说陆轻舟在仙门之中素有清名,便是他同山石道人交好一事便令得仙门中人多少对其恭敬有加。
慕容凡一事后他隐居小寒山不管不问,照说此事虽有辱师门,不甚厚道,但慕容凡大错在先,他心灰意冷,就此放浪形骸,实是情有可原。
是以当他如此一说,座中诸位皆是不信。
薛湛挑了挑眉,幽幽道:“我初闻此事也甚是诧异,我师兄这般清正一人,如何竟能做出勾结妖魔之举?后来这几日我派人将琼海山庄密宗与昔年凌霄阁之祸都查了一遍,这才寻出些许眉目。诸位可还记得昔年我昆仑虚乘黄之祸?”
这如何能不记得,众人见薛湛姗姗来迟,早被吊足了胃口。
他步履缓缓,不疾不徐朝众人朗声道:“昔年我的师尊同宗晅交好,从宗晅手上换得一只乘黄幼崽又将之豢养在了凌霄阁冰窖之中,此事……证据确凿,抵赖不得,我也深感痛心疾首。”
薛湛长叹一声,顿了顿,接着道:“但那乘黄于一月明之夜冲破禁制而出的事却着实另有隐情。此乃我那师兄搞的鬼,他与外间妖魔勾结,偷偷将那结界的阵眼毁了,又以其自身血气为引,将乘黄引入凌霄阁摘星楼之中……”
“瞎说!”座中王异听得连连摇头,道:“空口无凭,你还什么话都敢编!且不说灵犀道人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就说你凌霄阁守卫之森严,寻常一人岂能这般轻易就将那结界阵眼毁去?”
“据闻贵长老吴晋延昔年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灵犀道人昔年怕还是个小辈,这无论是个什么阵,这岂能说毁就毁,这未免也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薛湛似笑非笑盯着王异,直盯得他脊背发毛,浑身不自在。
他同薛湛并无甚交集,只听闻这位宗门出身的骄矜公子天资平平,心机深沉,实在不易于。
而今看来,这薛湛何止不好相处,此人不阴不阳,阴恻恻往那一站,分明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薛湛将王异盯得退了半步方才抚着那暖炉道:“谁说他是寻常之人?灵犀道人昔年可是师尊的首座弟子,此事你莫要忘了。”
怀君在右手座中听得首座弟子四字,心头一紧,直觉不妙。
一尺开外的薛湛老神在在,又对那女修道:“昔年吴晋延对我那师兄多有偏爱,此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师兄的奇门遁甲之术便得吴长老亲自传授,后来他自请助我师父将那乘黄拘禁在一秘宝之内——便是这个。”
薛湛伸出手,一枚翠绿的扳指正被他握在手中。
此乃灵虚境幻境,薛湛曾用它将陆轻舟拘禁了大半个月。此物本是萧一平的,后陆轻舟由灵虚境中逃之夭夭,他也将这扳指顺势带到了龟背岛上。
想来也便是在那之后,此物便又回到了薛湛手中。
“这是我师尊一至交故友之物,一直被吴长老存放在凌霄阁摘星楼中。这私自豢妖兽的事情想必他毫不知情,但我那师兄与……先师尊,狼狈为奸,以此物为阵眼结了个禁锢,又将此物挪到了凌霄阁冰窖地牢里。那乘黄便被他们封在这个里头。”薛湛若有若无瞥了一眼怀君。
怀君被他看得愣了愣,薛湛飞快地转移开目光,低头淡淡道:“我师兄自己结阵,自己破坏阵眼,监守自盗,顺理成章,门中上下除师尊外一概不知情。至于他为何要这样做……”他抬起头,遥指着栖梧宫主殿后侧、寂照阁平台之上露出的一个角。
座中众人皆随其目光看去。
寂照阁上出重霄,较殿前广场更高一些,那第三层楼探出来的一个平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三个人,两人手持兵刃,一人光着上身,奄奄一息。
二人将那人押往平台边沿站定,众人皆惊。
这不就是陆轻舟?
“这、这是……”
“妖气。”薛湛淡淡道:“我的师兄是一个蛰伏门中已久的妖界之人。”
陆轻舟的胸前遍布着淋漓的伤口,其胸前一处血窟窿深可见骨,皮肉撕裂之处,血已经结疤。
暗红色疤痕以胸口为中点,如一条条小蛇般蔓延至全身各处,其中一道伤口甚至蜿蜒行至他的右眼角下。陆轻舟并不难看,这一道细细的暗红色纹路便如劈开其俊逸五官的一把刀。
此暗纹之中妖气隐隐,避无可避。
怀君的心沉到了谷底。
薛湛仰头望着高台之上的陆轻舟,轻声道:“昔年我的师兄由妖界潜行至凌霄阁中,蛊惑师尊与妖王达成交易,而后又监守自盗,放乘黄大杀四方。乘黄之事本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本想借此机会挑起凌霄阁同众仙家之争,而后再劈开六界封印,一举攻破人间世。”
“我的师尊执迷了大半辈子,最后幡然醒悟,拼尽一身修为将那乘黄封在了昆仑断崖的冰湖之中。他们一击不成,眼看宗晅落败,便不得不蛰伏仙门几十年,伺机而动。”
“而这琼海山庄夜宴便是他们的后招!”
那年轻女修捂着嘴讶然惊呼。怀君暗暗瞥了她一眼,此人见之脸生,不似仙门老一辈——她到底是谁请来的?
薛湛赞许似地看了她一眼,接着道:“那时琼海山庄血案,我这师兄也在山庄外的林子之中露过脸,此事,这位无双城的小侠可以作证。”
无双城同栖梧宫无甚纠葛,其长老同薛湛又素来不对付,而今薛湛忽然指了那人做证,那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僵着个脖子支支吾吾。
他越是如此,在场诸人便越是心知肚明,暗暗心惊——怎的陆轻舟现身琼海山庄这事,无双城竟瞒而不报,自顾自藏了大半个月?
“这前前后后全听你一人胡扯,你又如何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如何证明自己此言非虚?”
络腮胡王异对薛湛甚是不客气。他虽不认得陆轻舟,但山石道人盛名远播,那一腔孤勇力战妖王之壮举可比薛湛这红口白牙来得更令人信服。
想来座中诸人存着这般心思的并不在少数。薛湛点了点头,道:“你所说不错,照说此事我断不该知晓。我的师兄同我朝夕相处,我非但没有疑他,甚至敬他重他,事事以他为先。而后乘黄事败,我心存疑虑,这才着人四下打探。他既能潜伏入凌霄阁中几十年想必也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后来……”
薛湛踱回主座,朝连翘又点了点头。声如黄鹂的姑娘朝众人鞠了个躬,落落大方扬声道:“在场诸位长辈恐怕没有见过我,我是鬼道大师宋旸之侄孙女,我叫连翘。”
“宋旸?”座中一花白头发的老妪震了震,缓缓站起身,道:“你是卢秋娣的女儿!”
此人一言既出,举座皆惊。
卢秋娣夫妇昔年曾同庄别桥一道抗击妖军,力守琼州而战死。仙门中人对其多怀敬畏,却不料其独女竟辗转流落到了薛湛的手中。
那白发老妪抓着桌子边沿颤颤巍巍,眼看就要流下泪,连翘三步并作两步将那人扶了,凄声道:“我碌碌无为,修为又弱,实在担不得家父的姓氏。这几年承蒙师父不弃,我得以混得个安身之处。而后师父又将我安插至雁荡峰萧一平处打听昔年之旧事。”
“雁荡峰!”王异讶然道:“萧一平不是……?!”
“正是如此!”连翘眼泪汪汪,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师父从凌霄阁祸事逃出生天,生怕人家寻上门来杀人灭口,这才含冤隐姓数十载,暗自查访真相。他早疑心灵犀道人的背后怕有高人相助,遂派我往雁荡峰一探,我去了才知道,原来宋旸的师弟、雁荡峰上的萧一平早同妖魔有所勾结!”
“他私下豢养了一只妖兽风生,而后不慎被宋旸之养女、我的表姑姑撞破,他便、便将我表姑姑之生魂封入了妖兽体内,自己又幻化成我表姑姑的样子佯装无事之人企图蒙混过关。此事连天枢门松阳长老亦是亲眼所见,我是小辈,不敢信口雌黄,我就请问松阳长老一句,此事做不做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