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
朝华浑不以为意地从墙角里抽出笤帚,又将那一地碎瓷片扫到了小院之中。
伊骁不料她竟这般翻脸不认人。一夜春风过尽,此人不说哭鼻子也好歹该心心念念盼他来看一眼。伊骁沉着脸,一把捉住朝华的手臂:“找你。”
“干嘛?干我?”
檐下微雨不歇,云层昏昏沉沉卷作了一团。朝华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挣开他的钳制,冷笑道:“你不是去围猎了么?怎地这就回来了?”
伊骁权以为她相思成疾,又是生气又是撒娇,顷刻便放软了神色,道:“嗯,我姐姐吵着要回来,我这便顺便过来……”
朝华听得“顺便”二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颇想将这蒜头王八闷到小院古井之中一了百了,又一想,闷死他之前不如先阉了他为好。
当初她怎就一时手软没把这王八羔子推到彭泽中听个水花响?
“得了,这里容不下你这尊贵之身,没什么事赶紧滚,别挡着我扫地。”
朝华将屋中一层薄灰拼了命地往院中扫,力道大得险些将地面烙出凿痕。她好容易才能压抑住满心的嫌恶,此举落到了伊骁的眼中竟莫名十分可爱。
他伸手揉了揉朝华的脑袋,朝华怒在心头,一掌拍开,厉声道:“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你跟我说大庭广众?那日在船上……”
伊骁话音未落,却见那圆脸的阿鸢去而复返,恰巧撞见了檐下拉拉扯扯的二人。
“……”
“我进屋拿点东西,借过……”
“我同你一起去!”
朝华不欲再与伊骁纠缠。再同此人纠缠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一怒之下将此人拆皮拔骨倒悬在王城的城墙上。皆时鹿山部大乱,九部与王族争端再起……
朝华猛咳了两声,一步窜到阿鸢身侧道:“你刚才不是说要给大公主送东西?东西呢?”
“……我什么时候……”
“对,云锦!走走走,拿好了赶紧走,”她行至门边,假意谦恭,深低着头朝伊骁一拜,道:“太子爷,借过。”
伊骁愕然目送二女行远,阿鸢与朝华并行至中庭。庭中水流潺湲,绿植依依招徕,水上漂浮的莲花叶子将水池面铺了半边翠色。
阿鸢叹了口气,回过头望着二人来时的方向低声道:“倘若你不愿意,大可同方嬷嬷说。方嬷嬷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这种事情她还是会管。”
“……啊?”
阿鸢依依瞧了朝华片刻,道:“你不喜欢他吧?”
“……这个嘛……”朝华抱着揉成一团的云锦顾左右而言他。
“你若不喜欢他,那就不要耽误自己。他纵是太子爷也不能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朝华浑然不觉地摆了摆手,道:“阿鸢姐姐提点得对,这话我记住了。你方才说大公主在何方?方才我没跟你们一起去,思来想去,我还是好奇得很。”
阿鸢愣了片刻,即知再说无用,摇了摇头指着东侧的回廊道:“你赶得好巧,我确实要给大公主送东西。这个,灵果。”她往朝华手中塞了个两个红彤彤的果子,又将她手中揉成了一团乌糟的云锦扯了出来,道:“她回来时好像不太高兴,你去的时候小心点,别惹她生气。”
朝华佯装慎重,边朝东侧庭院走一边心道,你弟弟调戏本座,你同本座的小情人在围猎场中待了十日,本座这气得头都要裂了,你有什么气好生?
一念至此,朝华顺手抱着那灵果啃了一口,果肉入口即化,酸得让人流泪。
小院里的绿植不似中庭那般张扬,枯瘦的花藤攀援在木架子上惨兮兮耷拉着,两只麻雀停在花藤顶端争相喧闹。
花藤下站了一个人,那人身形袅娜,一席水红色衣衫与她的黑发恰到好处地接洽。她虽背对朝华,但她既有这般弱柳如风一样的背影,她的正面一定不会难看。
朝华弓着身子挪到她的身后道:“公主殿下。”
想来她的声音太小,那人未曾理她。朝华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次,那人转过身,道:“你叫我什么?”
她的确十分好看,却不似传闻中那般好看得张扬。她的眉毛细而纤长,眼尾微有些下垂,唇不点而朱,弧度精巧。这样一张脸衬着这样一身烈烈的红衣,楚楚之意中挤出了些许妩媚。倘若是个男人,想必也十分……朝华一念至此,胸中一口气闷得更甚。
也因这一口闷气之顾,她走了片刻神。
“……啊?”
“你方才叫我什么?”
红衣美人愕然的神情不似作伪,朝华讶然片刻,小心翼翼又道:“公主殿下,我来给你送果子……”
她话音未落,却见花藤边一棵树下伸出来一只手。那手结结实实扇在了红衣美人的脸蛋上,“啪”地一声,她莹白的左脸顷刻多了四个手指印。
朝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手的主人站起身。
方才她被一棵老树挡了身形,朝华神思恍惚,并未瞧见花藤边上还有一人。那人摇了摇右手,又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将她青葱一样的手指由里到外地擦了擦。
这一只手莹白无瑕,增一分太过精致,少一分又损了其美感。其人如其手,漂亮得不多不少,恰踩中了人心下最薄的一片。
天下美人有许多种,譬如朝华妩媚,云缨清冷,红衣美人楚楚动人。
但老树枯藤下这个穿橘红色衣衫的姑娘实在太过艳丽,长眉高挑颇有些英气,鼻梁笔挺,眼睛圆而黑白分明。但偏生是这样的五官凑在了一起,凑作了一个令人挪不开眼的绝艳美色。恍若云边落霞,旭日东升,艳得不似凡物。
鹿山部大公主名唤伊霓,任凭何人见了她,都觉得这名字起得甚妙。
朝华忙低下头,将那果子往伊霓跟前一抬,道:“我、我从没见过这般漂亮的人,大公主见谅,我刚才激动得说不出话,这、这是给您的东西。”
她这一通马屁拍的甚是时候,伊霓笑吟吟扫了她一眼,悠然拿着绣了金边海棠的白帕子抖了抖,懒洋洋对那红衣美人道:“阿芙,你听听人家怎么说话。”
那名叫阿芙的红衣美人顶着左脸上的一个巴掌,既不敢出声辩驳也不敢用手去摸。她低下头,颤抖着肩膀声若蚊蝇道:“是,奴婢愚笨,又惹了公主生气。”
“你在王城中时,他们也是这般教你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