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门准备,action!”
大殿中央,一女子背脊挺直,跪在绣牡丹团花的地衣上,她双手交叠,贴在地面,如柳枝一般向下弯折,“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坐在主位的景蔓芝没让她起来,端着盏茶,漫不经心地饮着,眼角的余光冰冷无情,全然没了往日对待宁素的和气。
宫白保持着伏地的姿势,片刻,直起上身。
“哀家几时让你起了?”景蔓芝啜了口茶,眼皮掀起,淡扫跪地的女子,声音里带着不容忽略的威严,“宁美人,离开长寿宫多日,连哀家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电影里的台词大多有两层意思。
这句台词,一是宁素不懂规矩,太后没发话她就直起身,二是暗指她帮着皇帝跟她作对,不把她这个太后放眼里。
宫白抿唇,只得又将上身压低,伏在地面,“臣妾知罪。”
景蔓芝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茶汤溅了些出来,她拿着丝帕擦手指,“,你都犯了哪些罪。”
宫白不话,中间隔了很长时间。
“不如,让哀家帮你。”景蔓芝从椅子上起身,手搭在身边嬷嬷的手背上,来到宫白面前。
宫白头俯得很低,垂敛的眼眸能看见面前的靛蓝丝履和一截墨色裙裾。
“昨儿夜里,皇上召回封地的齐王,你怎么不跟哀家汇报?”景蔓芝再往前一步,裙摆几乎扫到宫白的头顶。
皇帝召回齐王,一定密谋着什么,还是在寝宫那样隐秘的地方见面。皇帝的寝宫,除了宁素,再没有太后安插的人。
“臣、臣妾不知。”宫白回。
“死到临头,你还敢扯谎!”景蔓芝终于发飙了,一脚踹到宫白肩膀上,胸口起伏,“宁素,哀家是看你聪明伶俐,才将你送到皇帝身边,没想到,你竟是只白眼狼!”
宫白踉跄一下,稳稳跪着,依然是面不改色,“臣妾真的不知。”
“要不要哀家让彤书女史亲自过来一趟,让她告诉你,昨晚皇帝到底有没有召幸你!”
宫白脸色煞白,不再言语。
“身为棋子,不能做到棋子该有的本分……看来,哀家是不能容你了。”景蔓芝的话,一字比一字冷硬,情绪越来越饱满。
如果宫白在这个时候怯场了,就难堪了。
门外,孔睿锋,赵昕,乔菀然等一众演员都盯着跪在那里的女孩,脸上神色各异。孔睿锋担心宫白被压得太狠,拉低这场戏原本的张力。赵昕和乔菀然更多的是抱着看好戏的姿态,想要看看宫白到底会怎么做。
乔菀然转头,看着孔睿锋担忧的神色,藏在广袖里那只手攥紧了。
进组以来,宫白无往不利,是该让她吃吃苦头。
眼角的余光里,女孩站了起来。
是宫白在没得到太后命令的情况下,以下犯上站了起来。
剧本里根本没这么写,她是疯了吗?!
众人去看监视器后的景导,下一秒,导演就该喊停了吧。很是让人意外,他没有喊停,更没有发怒,双眼黏在了显示屏上,全神贯注地看宫白的表演。
另一边,于蔓卿端起现磨的咖啡,轻轻抿了口,唇角扬起得逞的笑。
她稍微提点了句,景蔓芝受不了嘲讽的眼神,没想到宫白这么上道,直接站起来跟人杠上了。
戏还在继续。
宫白一脸嘲讽,冷冷一笑,“太后娘娘对臣妾有恩,臣妾愿意侍奉太后左右。可您一边让臣妾监视皇上,一边拿臣妾的家人威胁。恕臣妾不能认同!”
话落,宫白视线下垂,是谨慎守礼的态度,可方才的气势分明如刀锋一般锐利,势不可挡。
这一刻,景舟好像看到了绝世宝剑在展露锋芒之后收鞘,漂亮!
滚烫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景舟指尖微颤。
就像皇帝召宁素侍寝的那晚,对她的性格做了四个字的评价——桀骜不驯。还是皇帝最了解她!没错,宁素就是这样,她表面淡然,与世无争,心里其实渴望自己做主,掌握命运。
电影要表达的主题不仅仅是深宫之中的斗争,不仅仅是权利欲望的诱惑,还有对女性相关问题的探讨。
当宁素认知到太后靠不住,男人靠不住,她就只能靠自己。
最终的结局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靠自己她就赢了!因为,她成为了万人之上、手握重权的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再不是被人捏着命脉的蝼蚁。
与太后对质的这场戏中,宁素的意识刚刚苏醒。
景舟以为宫白尚且稚嫩,面对景蔓之的气场全开,展现不出这种傲然不屈的姿态。
拍摄这场戏之前,他就做好了NG多次的准备,只是希望到时景蔓芝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大发脾气。
然后……
超乎他预料的完美。
剧本上本来没写宁素站起来反驳太后娘娘,她自始至终都跪在地上。
宫白没按照剧本上写的演,她这样处理倒也合情合理。宁素如今是宠冠六宫的妃子,皇帝拿她当心肝儿疼爱,就算太后要对她做什么,也得掂量着来。
她是宁美人,她谁都怕!
景蔓芝对上宫白那双饱含讽刺的眼睛,心头被刺得一跳,“你……”
“Cut!”
景舟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响彻宫殿上空。
看戏的众人猛地一惊,发现自己手心都出了汗。
长镜头的拍摄最容易出问题,尤其还是这种情绪复杂,碰撞激烈的戏。宁素对上太后,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她却丝毫没怯场,还敢站起来对抗。
也不怕掉脑袋!
大家以为导演喊停,是到了中场休息时间,或者是两位演员需要补妆。
然而——
景舟起身走过去,客客气气地,“景老师,最后那部分,恐怕得重来一条,您的眼神不太对。”
在剧组里,他一向称呼她为“景老师”,从没叫过姑妈,或跟其他人那样喊她景女神。
景蔓芝原本低头整理袖子,闻言,猛地抬起头,“你什么?!”
眉心狠狠一跳,她几乎站不稳。
“景导,您最后那个眼神不太对,需要重来一条。”于蔓卿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没去看她的脸色,低头玩自己的指甲。
拍古装戏就这点好,能染漂亮的指甲。
于蔓卿五指并拢,举起来慢慢看,心情愉悦得不得了,“我也认为,景老师你最后那个眼神不行,您饰演的是太后娘娘,雍容华贵,仪态万千。怎么能跟皇帝的妃子怒目相对啊,你的气质呢,气度呢?不明真相的观众以为您也是皇上的妃子,在跟宁美人争风吃醋?”
这话得太狠了……
不仅表达出景蔓芝没演出太后的气势,还她演得像争风吃醋的妃嫔,档次一下掉了好几个。
于蔓卿扫一眼门口众人僵硬的面色,挑了挑唇。这算什么,她没景蔓芝最后那个眼睛瞪得溜圆的样子像泼妇,就已经是看在她是自己多年对手的份儿上。
“于蔓卿!你别太过分!”
景蔓芝怒不可遏,浑身发颤,头侧的一枚珠玉都晃了下来。
别人怕景蔓芝,于蔓卿没有在怕的。论起来,她跟景蔓芝的咖位不相上下,只不过景蔓芝手里多握了一座国际含金量高的奖杯,自此,她就做出一副一步登入神坛的姿态。搞笑,要比谁手里的奖杯数量多,她还比景蔓芝厉害呢!
她站起来,将堆在脚边的裙摆理了理,如丝媚眼看着她,“我错了吗?你自个儿问问景舟,你那个眼神有多出戏。或者,您不好意思问他,自己去看看监视器里的回放,就知道我的话有没有夸张了。”
顿了顿,她嚣张道,“景导,你,我的对吗?”
景舟:“……”
终于将憋在心里许久的气吐了出来,于蔓卿扬眉吐气般高昂着头,感到浑身轻松,比在健身房减肥瘦掉几斤肉还让她开心。要不是周围的观众有点多,她简直要开瓶香槟嗨一下!
于蔓卿双手抱臂,狭长的眼线上挑,瞥向宫白。
女孩像是被吓到了,大大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与她的目光对上。于蔓卿眼睛带笑,隐隐的,还有丝赞赏。
碾压景蔓芝的事为什么让宫白来?她与景蔓之斗了多年,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两饶戏路差不多,早年的资源争夺有很大的原因是这个。演技方面,她与景蔓芝也是相差无几的,偶尔她比景蔓芝厉害,偶尔景蔓芝比她厉害。
景蔓芝息影九年后重回娱乐圈,她第一场戏跟她对上,立刻就感觉到她的演技有所退步。但这个时候,她已经对打败景蔓芝没兴趣。
当年憋着的那口气却不能不出,所以将目光放在宫白身上。
新人碾压,可比她这个老人碾压有意思多了。
片场的现状比深夜还寂静,门外围观的一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引火烧身。
居然是因为景蔓芝的问题NG,不是宫白。
这么,宫白比景蔓芝还……
想起当初的代言风波,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宫白碾压景蔓芝是个荒谬的笑话,这回却是真的碾压!
——
景蔓芝最后还是补了个镜头,因为宫白的台词念完了,就站在她对面帮她搭戏。拍戏的时候,景蔓芝的眼神还照常,当景舟这条可以过了,她看向宫白的眼神瞬间像淬了毒,恨不得当场让她灰飞烟灭。
宫白装作没看到,心里却很清楚,这么一来,她已经将景蔓芝彻底得罪了。
景蔓之不敢对于影后做什么,绝对会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
在景影后眼里,是她害她NG,害她被于影后嘲笑,被剧组的人质疑。
接下来没有宫白的戏,她可以休息了。
作为主演,电影开拍以后,宫白就有独立的化妆间和专用的化妆师。卸妆的过程中,戴安娜的心还突突地跳,仿佛有人在她心脏擂鼓。
“……白,你好厉害。”
她现在看宫白,完全是看着神的神态。这种崇拜只维持了几秒,她双肩一垮,“不过,景老师最后那个眼神,有点吓人。”
宫白:“你都看到了?”
“恩。”
她当时跟剧组的人员一起站在门外,景蔓芝的脸是朝着外面的,她眼里的憎恶清晰可见。后面白还有跟她的对手戏,将人家得罪了,可怎么办?
宫白扭头,拉着她手,“你别操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与其操心这些,还不如想想今晚的聚餐吃什么吧。我带你去哦。”
今晚?
戴安娜疑惑了一秒,猛地想起来,今晚是于影后的杀青宴。她在附近的大酒店里包了超大的包厢,请大家吃饭。
戴安娜学丫鬟欠了欠身,“那就谢娘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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