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凌晔一听是叶娉婷刻意放火烧他,立即就不干了,哭着撩着嗓子道:“娘子……我不认你了……”说着就要将叶娉婷推开,“你不是我娘子,我不要娘子了……”
他一直以为叶娉婷对他好,结果叶娉婷竟然是最狠心的。
“你比那些侧妃侍妾都坏。”宇文凌晔虽然已经记起了从前的某些事情,但大多数的记忆还停留在傻了后的那七年里,下意识便道:“你比芙侧妃、秦侧妃还要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这个词……
叶娉婷只顾着心里难受,心疼他,听到他这样自责她,一颗心都要被撕裂开来了,哪里会注意她的用词,只是更加紧紧抱住他,权当他是在使小脾气:“好好,是我居心叵测,我居心叵测。”声这将开。
她只是不舍得让他再受苦,所以想要将他医好,让他变得更好,让他能够活得更开心一些。
不想再看到他那么惊恐的样子,一直抱着头说:“不要,不要……”
她听到的时候心都要碎了,看他那样无助……
嫁进来的那些天天天同床共枕,大夏天的为他摇扇子,帮他洗漱穿衣,单说最开始他莫名其妙被严芙蓉与秦默歌架走的时候,她就好些天没有睡好觉,后来设宴把他弄回来才可以安眠,更别说事后知道他怕梁赞怕成了那个样子,还晕倒在梁赞那里,她在不知不觉中为他做了那么多事,难道是假的么……
她对他有感情啊……
不管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她怎么可能对他使坏心。
叶娉婷知道他被吓到了,他不开心,他要怎么埋怨她都可以,他说什么她都顺着他。
两个人在床上,一个推开,一个哄。
幽兰就默默在一边将火浇灭,免得火势更加大起来,灭了火,又再继续收拾残局。
听到宇文凌晔与叶娉婷的对话,摇了摇头:唉,王爷还是这样,似乎并没有直接恢复正常,不知是福是祸。
或许像郎中说的那样,可能病情会更加恶化,也可能慢慢好起来。
此刻幽兰已经完全明白叶娉婷的意图了……0
看叶娉婷那样道歉,心都替自家小姐疼。
幽兰将东西全部收拾完以后,把烧了一半的幔帐取下,丢掉,换了全新的,这一次不再是龙凤呈祥的绣图了,而是寻常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鸳鸯戏水图。
两只鸳鸯在水面上游着,交颈,映着碧绿的水草,温馨得很。
只是不知道宇文凌晔与叶娉婷是否也能如这鸳鸯图一般,感情越来越好。
“唉。”幽兰声音压得低低的,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叶娉婷还在紧紧抱着宇文凌晔,四周的火都灭掉,打理好了后,新换上的幔帐崭新得让他刺眼,与此同时,他也慢慢眯起了眼睛,冷静下来,一瞬间只觉得脑袋有点疼,想都不想下意识便伸手扶额,吟出了一声闷哼:“疼……”
方才那大量莫名的画面刺激过后,他的脑袋犹如劫后重生,各种记忆交叠在一起。
房内的烛火撤了一半,但还有一半在明晃晃的摆动着。
他别过了幽深的眸,一下子便凝望着那些烛光出了神,眸光深邃,似乎能够从那样的火簇中看见另外一个自己。
他遗失了许久的自己……
他是谁,九皇子宇文凌晔,还是景台国的睿王爷?
宇文凌晔脑袋发疼的摇了摇头,整理思绪时似是很痛苦。
叶娉婷紧紧拥着他,整个人面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下子便又慌了:“凌晔,你怎么了,怎么了……”声音里还带着方才留下来的哭音,着急得不得了。
他是不是又开始发病了,她没医好他,她知道日后他的日子会更加难过的。
头疼也一定会比最初的时候更厉害,说不定很快就要开始砸东西、说胡话了……
叶娉婷下意识的便将他紧紧护住,伸手将他的眼睛捂起来,不让他再看到那些亮光:“傻子夫君,不许再看了……”
她不刻意拿火来吓他,他也不要再看了。
这一刻宇文凌晔欣长的身子颤了一下,几乎是难以察觉,只觉得头疼,她的手覆上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抚掉了。
他要看那些火,才能渐渐记起余下的事情。
叶娉婷的手被他抚掉,怔怔落下,她人也一愣:“你怎么了……”傻里傻气的,又闹别扭了?
“没事。”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叶娉婷愣了一下……
语气似乎有点陌生。
但因为他说的话太过于简短,且声音不大,有点气虚,所以没法听出异样来。
叶娉婷别无他法,以为他还在气她,不想让她碰他,失落的默默收了手,弱声道:“没事就好。”
他没事就好,哎……
宇文凌晔本想脱离出她的怀抱,不过叶娉婷的身子暖活,且带有一种好闻的馨香味,是他熟悉的味道,于是便继续靠着了。
况且他被这番连连折腾,大病初愈,此时心神俱疲,也无力挣扎。
就把头抵在叶娉婷的肩膀上,看着那些烛光,有些怔然,七年了吗?
“疼。”宇文凌晔一用力想,就开始头疼。
忍着剧烈的疼痛,依着他原本的性格,定是要理出个水落石出的。
月光,清冷的宫殿,泛着贵气的金黄色琉璃瓦,足以烧毁一整座宫殿的大火……
下药的黑衣人,宫殿里的那一场厮杀,还有他恢复记忆时最先忆起的画面,御花园里觥筹交错,各皇子大臣之间的暗流涌动,那样暗含杀机的世界……
似乎这些年这些东西离他太远了。
靠在她的身上,忽然就望着那些烛光冷冷的笑了一下,嘴角微微勾勒起的样子,是那样的轻蔑。
没想到,他竟然在那场大火中活下来了……
直至此刻,他是终于完全记起来了,忍着脑袋里的剧烈疼痛将那些记起来的画面连贯起来,开始陆续想起那些被遗忘的事情。
从蹒跚学步起,到他的母妃、他的父皇、他的战场厮杀,他的名动朝廷……一直到他大意轻敌,被算计,差点丧生在火海之中。
二十五年的记忆里,前十八年的恢复了九成,顿时就忽然占了他如今记忆的大多数,他睨了睨眸子,剩下的那些记忆便是他痴傻的那七年里的了,而这七年里的记忆大多数便是被欺负的画面,皱了皱眉头,然后又缓缓的松散开来,因为想到了叶娉婷。
他还记得叶娉婷,不过……
“你叫……娉婷?”薄唇轻启,轻缓的逸出这两个字。
叶娉婷此刻还在紧紧抱着宇文凌晔,看他问这样的问题,以为他在犯傻,迟迟不往别的地方想去。
看他凝望的方向还是那些晃动的烛光,赶紧把他拉回到面墙的这一面来:“我是娉婷,是娉婷,傻子夫君,你怕就别看了。”
她再也不拿这些东西吓唬他了,他也不要总看,她实在不忍心见到他方才在火海里那绝望的样子,撕心裂肺的大喊……
宇文凌晔听见她的回答,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你是傻子?”
他恍惚记得,那日大红花轿抬进来前,苏德胜与他说:“哎呦,王爷,您别闹,好好穿着这一身衣裳,待会要娶正妃了,正妃也是个傻子,会陪你玩,比侧妃好,唉——您别闹。”紧接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眉头锁得更紧了。
叶娉婷以为他真的又变痴傻了,这一刻的场景怎么有些相似?仿佛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哭闹着抱怨她不傻。
叶娉婷又紧张了起来,只想着安抚他,语气里都是哄意:“聘婷是傻子,是傻子……”
纵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叶娉婷还是记得他的好几番哭闹,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话:“嗯,傻……娉婷也傻,跟着傻子夫君一起傻。”
原本是哄傻子的话,想他快点从那样的恐惧中出来,却没想到他早已不是他。
宇文凌晔的眸光沉下来,什么话都没说,从叶娉婷的怀里出来,将她略推开一些,叶娉婷还没缓过神来呢,只见他整个人欣然站起,从床榻上下去,欣长挺拔的身影一下子便遮住了叶娉婷面前的光线,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宇文凌晔步伐微急的走到叶娉婷最经常用的那面大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出神,垂首须臾,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长成了现在这番沉稳的模样,依旧是俊美的模样,但比从前更英气了许多,岁月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了太多痕迹,剑眉如锋斜入鬓,眸眼深如潭,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
果真是七年后啊。
恶魔般的对着镜子微扯开了嘴角,倏而一笑,没想到自己清醒的第一眼见到的不是父皇,而是自己的“傻”睿王妃,更可笑的是自己清醒的原因,竟然还是因为她纵火烧自己……这是什么样的孽缘?
宇文凌晔从铜镜里头看自己,再从自己镜中的倒影看到床上正在发呆一脸伤心着急的叶娉婷,眉头微微一皱,猜疑起来。
这女人到底有什么居心?
眼波如流,里头暗藏的心思让人难以猜测,不动声色的勾勒起唇角,瞬间又隐于不见。
宇文凌晔眯了眯眼,再次张嘴的时候已恢复了从前那傻里傻气的声音,浅言道:“娘子,我的头发被烧掉一根了。”
叶娉婷还在床上发愣,听到他的话,一下子回过神来。
头发……被……烧掉一根了?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娉婷连续被他的话吓得一惊一乍的,直接从床上蹦下来,冲到了他身边:“傻子夫君,你怎么了……”又是怔怔然问这句话,生怕他病没治好,又多了什么神经错乱的综合症:“一根头发被烧掉怎么看得见?”
宇文凌晔一怔,差点露出马脚,看来他的傻子王妃不止不傻,而且还很聪明?
“对哦……”抬手摸了摸脑袋:“那就是烧了好多根……”
叶娉婷一下子便懵了,将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径自叨念道:“莫不是真的又出了什么问题……”说着说着,自己又要哭了。
叶娉婷的手暖暖的,掌心正贴在他的额间,贴心的呵护一下子便要钻进他的心里去。
宇文凌晔挪了眸,不自然的将她的手拍掉,对着火烛又道:“火……火……快,将那些火烛挪走……”
叶娉婷见他依然怕火,好似还是傻傻样子,没办法,心里难受的忍了泪:“好好,我先去将那些火熄灭。”
抬眸凝着宇文凌晔,眸子里都是心疼,抿了唇,忍下了哭意,缓缓去将那些烛火一盏一盏吹灭,没想到病没医好,记忆没恢复,真的反倒神经不正常了。
火熄灭后,满殿暗了下来,叶娉婷摸黑走到了宇文凌晔身边,只见忽然一个硕大的胸膛正停在面前,一不留神就撞了上去,鼻子一疼:“唔……”
不用想便知道是宇文凌晔,满怀都是他身上好闻的熏香味,放轻了声音:“已经把火熄灭了,闹了一整天了,你也累了,上床歇息吧。”
声音里都是无奈与疲惫。
“嗯。”宇文凌晔难得的好人,挪开胸膛。
黑暗中他的视线犹如狮子般冷酷锐捷,像是望着猎物般看着她,带着天生的威严与王者风范,快速捕捉每一抹他想要的讯息。
叶娉婷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害怕他找不到床榻的位置,又再轻轻拉起了他的手:“来,我带你到床边去,小心走,不要磕着了。”
她会践行她的诺言,若是他病一辈子,她也会照顾他,大不了照顾一生,去哪都带着他,护着他,不让别人欺诲他半分,他怕黑,她就陪他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
“嗯,娘子带我走。”倒要看看她葫芦里装了什么药。
“嗯。”叶娉婷看他这个怕黑的样子,想想自己又心里头难过了,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手牵上他的,又再十指紧扣,将他慢慢牵到床上去——
是夜,子时已是开始进入夜深的时候,四周沉寂得只有树叶摇曳相擦而发出的沙沙声,月光比亥时时还要显得清冷,几抹云漂浮在天上,偶尔飘到月前,遮挡住半颗圆月。
睿王府西院,梁赞一个人走在这葱笼的月色之中,庞大的身子偶尔会刮过摆在庭院两旁的花草,发出诡异的声音。
他刚从睿王府的东院回来,好不容易才清算完他小金库里的银子,那些金砖、银砖、珊瑚玉树、夜明珠、玛瑙翡翠珠子,古董字画全在里头,每一件都是他的宝贝,是他在睿王府里兢兢业业奋斗了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财富。
里头的东西每一样对于他来说都是命,决不能丢,也幸好没有丢。
夜深了,他也累了,一路走回来,时不时的擦了擦汗,见到阁楼近在眼前,他终于放慢了脚步,金库没事,他心情愉快,神情轻松的推开门……
一推开门,梁赞拧了拧眉头,一脸的肥肉也跟着动了起来。
有蹊跷,怎么房间里的景致与他方才出门前不一样了?看起来少了什么,却一时间又发现不出什么端倪来。
房内威武的狻猊香炉还在、床褥也是没人动过,除了他明明记得的那幅放在桌上的《千里江山图》不见之外,好似还有些不对劲。
梁赞的肉一颤一颤的,两撮胡须也在抖。
整个人从外间踏到里间,又从里间踏到外间,最后终于发现了他为何总觉得不对劲的缘由。
他房间里挂着的幔纱原本是左右各一边,每次夜风吹来,总将他的卧房衬得如仙境一般,再伴些歌姬舞伎,就像天上人间,而此时风吹来,幔纱也飞扬不起来了,怔怔一看,才确定了确实是有一缕幔纱不见了。
一边幔纱多,一边幔纱少,虽然处理得很细致,但还是让他发现了一样。
梁赞的脸一下子便青紫了起来,那时画不见了,他就已经起疑心了,现在更加肯定他的房间有人来过。
梁赞并不是傻子,宇文凌晔与叶娉婷在戌时那段时间失踪,亥时的时候重新出现,这段时间他恰好不在这卧房之中,难道……是他们?
这个猜测有些出乎了梁赞的意料,两个傻子,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的窜到他房间里头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
叶娉婷!
他满是肥肉的手忽然又紧握了起来,他被骗了,估计这睿王府的正妃根本就不是什么傻子……
叶二小姐……
梁赞开始将叶娉婷嫁进睿王府后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的翻出来,从那一群侍卫忽然来与他告状,说被她拿石头砸了后,紧接着是那群侧妃侍妾奉茶,左谏言大夫家的大小姐严芙蓉莫名其妙的被她打了一耳光,后来还多了几次看似巧合,又无巧不成书的事情,例如听说严芙蓉被她逼着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乐茗居与宜梅居两位主子竟然不约而同上吐下泻的闹腾了两天两夜?更甚的还有下人来报的那件事,一个傻子竟然会在藤蔓回廊中一边品瓜果,一边摇蒲扇悠哉乘凉?
跳阁楼?他竟然被她那股傻乎乎的绝然劲儿给骗了。
看来这叶二小姐不仅不傻,还聪明得很,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竟然将老谋深算的他也给骗了。
梁赞气急败坏的将门踹开,撩了声便大喊:“来人。”
苍老的声音带着怒气,本来就长得不怎么好看的脸显的更狰狞:“你们去帮我把……”
人来了,梁赞却犹豫了,本来想说让人把叶娉婷给绑来的。
猛然间记起叶娉婷的身份不仅是那个傻子王爷的正妃,还是当朝宰相的二女儿,虽然痴傻……转念一想,脸色又青黑了,她哪里像是傻子。
碍着叶娉婷的身份,梁赞把余下的话又吞回了嘴里,只好改吩咐道:“你们去把我房中所有的东西都搬出去,搬到东院的金库去,一件都不要留!”
至于叶娉婷,大半夜的,碍着身份他不好找她算账,白天他定想个法子,灭了她。
这样的人,绝不能留在睿王府中。
……
睿王府寝殿中,叶娉婷耐着性子,哄着宇文凌晔睡觉,哄了半响,至于将他哄入了梦乡。
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又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蹑手蹑脚的爬下床,打开了殿门,轻声喊:“幽兰……”
幽兰正在外面守夜,听到了叶娉婷的声音便过来了。
“清音回来了么?”在宇文凌晔昏迷不醒那会儿,她曾叫清音去宫中请苏德胜公公,如今已夜深了,宇文凌晔闹腾了大半宿也睡了,她还没回来。
叶娉婷由不得开始担心起来。
幽兰也看了看天色:“从咱府里用王爷的名义到宫中去请,来回也要两个时辰,现在还早,回不来也是应当的,小姐你不用太过于担心了。”
“嗯。”既然幽兰都这么说了,她便不再多愁了。shpm。
叶娉婷又轻轻将门合上,径自回去爬上床睡觉了,明日还有一场恶战呢。
兴许是神经绷了一整天了,也兴许是实在累得不行了,叶娉婷这次一沾到床上就睡着了,睡得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还要沉。
室内沉寂了一会,没过半刻,她均匀的酣睡声在宇文凌晔身边响起。
宇文凌晔原本是闭着眼睛装睡的,见娉婷睡着了后忽然坐起身来,虽然动作幅度大,却力道控制得刚刚好,根本没影响到叶娉婷半分。
他在黑夜中静静的望着叶娉婷,用他的名义,去宫中请人?他方才好像听到了这么一些东西?
黑暗他的眸光有些冷锐,起身,一个人独自踱步,走到窗台,站着看向外头这陌生的环境。
熟悉的府邸,身边是不一样的人,嘴角微微勾勒起一抹清冷的笑。
他回来了……
并且从明天开始就要睁眼看看这些世界,融入进如今的生活了。
曾经的旧人,如今的新人,他都要会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