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明司南已经进入冥神状态了,将几个书册并成一列,一下手就一翻好几张,颇有看战书的姿态。
将所有东西大致扫过一眼后,忽然蹦的跳了起来,直看着站在眼前的宇文凌晔,粗狂的声线如雷轰一般乍然响起:“九皇子!查出来了!果真有问题!”
“嗯?”宇文凌晔微睨眸看着激动的明司南,有问题是意料之中的。
“如何。”冷声问道。
只见明司南不仅整个人跳起来了,还从地上捞起了那两本册子和那一摞纸张,找了几个可疑之处点出来:“九皇子,你看,这里是相府中的郎中开的药方,这里是宫中太医开的药方,两个药方都用药差不多,我是粗人看不懂这些药,但九皇子,你再看看这里!”明司南已经激动了,就像是在找茬儿,找到了一桩是一桩:“这里是太医院出药的记录,明明是开了十天半月的药量,每天熬两剂服用,可为什么领的药却是一个月的分量?莫不是当时为了病好得快,擅自多用药了?”
宇文凌晔的眸子深浓起来,脑海里蓦然出现曹氏的身影。
嚣张的话语又在脑中回响,曹氏说的那句“不过是个死人而已”。
确实只是个死人,她是胜者。
明司南径自猜测,后又再忽然想到昨夜他留意到的一些话:“九皇子,似乎那个守叶氏祠堂的老妈子还说过,当时曹氏待兰氏确实不错,除了总是私底下骂骂咧咧让人病诟以外,在侍药方面确实做得不错,当时府中下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例如每次熬药都多熬了一碗,由她试过以后再端去给兰氏服用。”
那这样看来,曹氏又是个没什么问题的妇人了,不仅没什么问题,还要为她这份心意而感动,修个妇德牌坊,以扬品德。
“九皇子……”明司南有些疑惑,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只见宇文凌晔薄唇轻启,冷冷出声:“所以领的药量也可以顺理成章的加多。”
从而不引起众人的注意,反而忽略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一语中的,让明司南缓过神来。
“原来是这样!”明司南恍然大悟,真汉子的声音又开始粗犷的在竹林中回荡。“所以当年相府夫人兰氏的死果真与这曹氏有关,其实是为曹氏所害?”死娘看还。
叶娉婷自方才就一直朝竹林中走去,一走近就听清了男子的声音,很是陌生。
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赶紧走了几步,张了张嘴想叫宇文凌晔,害怕出什么事儿,结果还没喊出来呢,便又在竹丛中听到了明司南那句话——所以当年相府夫人兰氏的死果真与这曹氏有关,其实是为曹氏所害?
叶娉婷一懵,怎么会在竹林中有这样的谈话声?
相府夫人?兰氏?曹氏?娘亲与姨娘?
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凌晔呢?
眉头紧锁,准备上前去,却忽然又听到了宇文凌晔的声音,极是云淡风轻的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嗯”在叶娉婷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嗯”什么?
叶娉婷在竹后头动弹不得,整个人完全愣住了,只听到明司南又说:“所以九皇子,你认为相府夫人兰氏的死其实是因曹氏每日俸药的时候加重药量了?”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每一次喂药的时候都加重分量。
若不加重分量,每一次熬药的时候多加些药草,把汤药煨得浓一些,每日服用,同样致人丧命。
难怪孔圣人说这世上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若真得了信任,再想要害一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继明司南的猜测问出后,又是宇文凌晔的声音响起:“嗯。”
叶娉婷在竹丛后头听着,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凌晔……是在帮她查娘亲病故之事么?可是……怎么会和曹氏有关系?当年那样……
纵然再怎么讨厌曹氏,也只是认为她在被扶正以后,不断的变势利了,变坏了,有了叶品茹与叶柔姿,所以什么都要排挤她而已……
怎么会……竟然要害娘,当年娘的死,竟然真相是这样?0
叶娉婷忽然觉得接受不了,像是一直以来的认知都被颠覆了,哆嗦着唇,靠在竹上,仿佛没力气被抽尽一样。
难怪当年娘忽然就病重了,太医来看过的,说娘只要按时服药,虽不能医好,但续两三年内的命没有问题,至少能够活到她长大,十一二岁,她也应当可以长成小姑娘的样子了吧……
而不是让娘哭着牵着爹爹的手,说她不愿走……
明司南在前头,将那些东西收起来,特意挑出了那两张府中郎中开的药方,以及太医院太医开的药方、出药记录,叠在了一起,其余无用的丢到了一边去。
有这些东西,熟知当年相府夫人兰氏病情的人一眼就能明了。
果然有些旧账是无人去翻,若真有人去寻,纸终究包不住火。
宇文凌晔冷着一张脸站在明司南面前,王者之气颓然而出,身上携带了几分寒气。
想到了叶娉婷在兰氏坟前,一脸怀念兰氏的样子,还有与他说了的那些故事,乃至于那句:“若是娘亲没有忽然病重,死得那么早,身边又有你,那我便真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想起叶娉婷眼中带泪的样子,宇文凌晔不仅眸子冷了,修长的指也蓦然收到了一起,从明司南手里拿过那几张纸。
明司南手里的东西到了宇文凌晔的手中,自个也随意的环抱于胸:“九皇子,那现在查出真相了要怎么处置?”
宇文凌晔早在今儿早晨的时候就说过了,曹氏是欠教训了。
薄唇轻启,只吐出了一个字:“除。”
除掉她。
明司南听罢,点了点头,毒妇确实应该修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惹到九皇子了,一片衷心道:“那我现在就去调兵,将这妇人抓了,送到刑场去!”
果然是将军,讲话也豪迈。
宇文凌晔只是敛了幽深的眸子,摆了摆手:“不用了。”他自还有更好的办法。
宇文凌晔与明司南在前头,可后面他们说的话叶娉婷都听不下去了,只是觉得心里头有一股气儿一直在心窝里头蹿,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方才的话,想到娘亲的泪,还有娘亲不舍得父亲的话,娘亲连死都没有合眼,是带着愧疚而亡的……
愧对了爹爹,食了要陪爹爹牵手到老,共活一世的诺言;愧对了她,因为娘死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在世上了。
弑母之恨……
叶娉婷的眼泪早在不知不觉中留下来了,此刻满脸泪痕,只缓了一下,靠在竹子上望着天,愣过神的下一瞬已经提步冲了出去,哭成了一团:“凌晔……”
带着颤意的声音都让人心疼,她知道了……
但这一切竟是如此的突然。
为什么不早些知道,为什么没料到曹氏竟然坏到了这样,这样的女人杀了娘亲,竟然还带着一副和蔼的面具霸占了爹爹十年,她有什么资格替爹爹诞下两个孩子……
凭什么,杀了她的娘亲,还当了十年的相府夫人,管着相府上上下下近千人,凭什么,杀了她的娘亲还要让她叫她姨娘?
是,娘亲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死人而已!
叶娉婷就这样哭着冲出去了,带着泪跑到了竹林的最深处,根本就不用特意去找就看到了宇文凌晔那抹欣长的身影,想都未想直接就朝宇文凌晔扑去。
明司南听到了叶娉婷的声音,似乎有些震惊,急忙退开了几步,让开了道的时候,叶娉婷已经入了宇文凌晔的怀。
宇文凌晔站着,只感受到了一阵冲撞的力道,叶娉婷的重量就已由他承接。
她冲出来得突然,他猝不及防的退了两步,不过最后还是稳稳的站着了,给了她最安全最强大的怀抱。
伸出了手,抚上她的脑袋:“娉婷,怎么了……”不确定她是否全听到了,轻声询问着,连声音都褪去了寒意,瞬间温柔许多。
只见叶娉婷在猛打着哭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凌晔,我听到了,我全听到了!”shpm。
当年娘亲是怎么死的,她全知道了!
宇文凌晔轻抚她头的手滞了一下,原本还想查出来了,再委婉点与她说,却没想到……
“嗯。”千言万语的安慰,全汇聚成了这一个字,“娉婷,别哭……”
他之前也说了,曹氏是欠修理了,不会让曹氏继续逍遥享福的,哪怕是为了帮娉婷的娘亲报仇……
叶娉婷在宇文凌晔怀中,恨得咬牙切齿,这一刻只好想好想把曹氏揪到面前来,哑声道:“凌晔,我好想掀了她的皮,掀了她的皮,为娘亲报仇,你别拦我……呜……别,别拦我……”已经哭得口齿不清了,撕心裂肺,哭嗝也打得断断续续。
宇文凌晔听她恶狠狠的骂着曹氏,凝了一双墨眸,骂吧,或许骂了心中的痛就能少一些。
细心的哄着:“嗯,不拦你,我替你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