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暗卫只是在清点,却还没有来得及打开这两个箱子,只好回道:“回王爷,属下还不知。”
宇文凌晔挑了挑眉,把手中的茶杯放下,起身,走到那两个箱子前,凝眸了半晌。
只见四十余个大箱子中,果真参杂了两个小箱子,有些熟悉:“原来你们说的是这两个。”
其实这两个箱子原本也不小,只不过在这些装着赏赐的更大的大箱子前才显得小了,宇文凌晔此时站在这两口箱子前,一下子便认出了它们。
原来是在宫里的时候,皇后送来的那两箱东西。
不过是因为直接从宫中出来,并未回过睿王府,所以整理琐物的时候也一齐带过来了,与这些赏赐堆在一起,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仅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似乎其中有一箱还是皇后刻意用来嘲讽叶娉婷的,想到这一层缘由,宇文凌晔拧起了剑眉,薄唇轻启,低沉的声音出:“丢了吧。”
四个暗卫听到了,接令:“是!”
两个人上前一步,准备就各抬了一只大箱子丢掉。
宇文凌晔的目光一直落在其中一只上,看了一会,就在要抬出院子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等等。”
两个暗卫停了下来:“睿王爷?”
不知道宇文凌晔又是要干嘛。
只见宇文凌晔幽深的眸光一直锁落在上头,似是若有所思,挥了挥手:“你们打开看看,若是装着孩童玩的玩意,那便丢了,其余装着旧物的那一箱,送到本王这来。”
“是!”虽然不甚明白宇文凌晔在想什么,但那两个暗卫还是遵照宇文凌晔的话去做了。
只见两个箱子陆续打开,确实是皇后送来的那两箱东西,一个箱子中装着那些风筝、投壶,另一个箱子则是旧物。
其中一个暗卫默默将宇文凌晔不待见的那一箱搬去丢掉了,而另一个暗卫则将旧物送到了宇文凌晔面前:“王爷。”
“嗯。”宇文凌晔轻颔首,声音冷然。
面上的神情依旧那般,风轻云淡,似只是见到了寻常的东西,不再像第一次见到它们那般,微睨了眸子,变了脸色,这一次仅是淡漠,半分波澜都没起。
“放本王面前就行了,你们继续去做别的吧。”宇文凌晔冷冷道。
“是!”暗卫搁下,径直去处理剩下那四十个大箱子去了。
偌大的庭院中,他们几个在一边忙,而剩下宇文凌晔就站在这只不算小亦也不能算大的箱子前,看着箱子中的东西。
兴许是带出宫的时候清音与幽兰整理过了,此刻面前的这一个箱子并没有像初次见它那般散着霉气,只不过看起来有些旧罢了。
宇文凌晔微蹲下了身子,停在这些东西面前,开始睨眸看,只见全是他熟悉的东西……上一次茹苏带人送来之时他便刻意留意了一下,但为了掩饰清醒的真相,刻意挪了眸光不去看,其实再次见到这些东西,他也并不是全然的无情……
修长的指伸出,随意在箱子里拨了拨,一些书籍、一柄剑、几支断掉的箭羽,还有其它说不上名号的零碎玩意,忽然间往事又开始跃上了心头,提起了箱子中置于上层的书,封皮已经被烧了一角,或许是救出来早,也或许是放在什么烧不到的地方,它们竟然有幸躲过了那一劫。
将书丢下,又随意的拿起了箭羽,上好的鹏鹘翅羽所做成,确实是他之前曾用的物品。
若没记错,应当是他当年出征回来,带回来的战胜纪念品。
轻轻拨动了这几只箭羽,脑海中蓦然出现了一幅画面,他身穿铠甲,骑着汗血宝马,在荒无人烟的北地上奔驰,前方是四处逃窜的败兵,他眸光冷然的拉开了弓努,毫不留情的便将这几只箭射了出去,一箭穿心,直接将北夷的首领从马上射落。
想当年,雄姿英发,无人能敌。
而如今……
宇文凌晔深邃而望不见底的墨眸里似乎起了些许波澜,不过藏得太深,根本无人能看见。
顺势将这些让他战名显赫的箭羽丢回到了箱子里,眼里也似有了不悦。
娉婷痴傻了七年的账已算,可他的……似乎还没有算。
娉婷在众人面前已恢复了当初的光华,他还在韬光养晦着。
眸光不动声色的一挪,落到了身侧四个暗卫之上,一个个身手矫健做事稳妥干练,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还有明司南……除了明司南以外,只怕现在几个朝中当初亲近他的大臣,应该也暗中接到他恢复了的消息了。
当年没傻前,拼死拥护他的人并不在少数,甚至在朝堂中与宇文凌翌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或者,拥立他为太子的朝臣,比拥立宇文凌翌为太子的朝臣还要多。
若没有那七年,只怕他早已成为执玺的太子了。
七年,又是那七年……
最近琐事接二连三的来,他都快忘了那七年所受的苦了。
伸出修长素净的手又在箱子里头拨了拨,除了旧书籍与箭羽外,还有一些行兵打仗的就兵书与替换下来的兵符,一柄软剑……
都在无声述说着承德宫那场大火,以及他的惨败。
宇文凌晔不自觉的紧抿了唇,脸上衬显出冰冷的线条,瞬间就变得不近人情起来,身上散发出阴寒的气息也让人望而生畏,肃然起敬。
四个暗卫原本在一旁整理东西,莫名就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似乎周围的空气都停滞了一般,不禁齐齐侧目望向了宇文凌晔,只见宇文凌晔正看着那一箱旧物出神。
宇文凌晔放下了箭羽之后没有再翻看其中的东西,而是缓缓的站起了身来,欣长挺拔的身姿在院中显得独绝,尤为天人一般。
“搬下去吧。”冷冷的出声。
四个暗卫看着宇文凌晔面色似乎并不好,赶紧上前来。
宇文凌晔挪了眸,看来有些账确实是需要算了,宇文凌翌、皇后,当年迫害他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隐藏在袖中的手也蓦地紧握成拳。
风吹过,掀起袍裾,添了几分阴鸷的气息。
四个暗卫一齐抬起了箱子,知道宇文凌晔看到这些东西不悦了,也要加快步伐,不过抬的时候箱子并未合上,就在要搬离宇文凌晔视线的时候,一个东西从箱子中掉了出来。
“咚”一声清脆的响声,落在地上。
因为庭院中的路并不是石板铺就,落下来砸到地上,东西并没有碎,却一下子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王爷……”四个暗卫一齐出声……
宇文凌晔原本已不再想看到这些东西了,但听到落下东西的声音,也缓缓的回头,冷然的眸光停落在那个东西上,只看了一瞬便微微拧起了眉宇,眉心紧蹙成川。
庭院中的气氛一下子又变了。
四个暗卫一齐将箱子放下,准备告罪:“王爷!属下……”smus。
宇文凌晔看着落下来的东西半晌,打断了他们的话:“送上来!”声音似乎有些凌厉。
低沉里暗藏着难以平息的波涛,不再平静!
四个暗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拾起落下的东西,奉到了宇文凌晔面前,交到了宇文凌晔手里,宇文凌晔冷冷的出声:“你们先下去。”
四个暗卫面面相觑,一齐拱手抱拳:“是,王爷。”
说完四个人暂且消失了,留了一片寂静的地方给宇文凌晔。
宇文凌晔站着,看着手中的东西,看清的这一刻,眸子里瞬间便暗流涌动了。
一个陶做的椭圆形小玩意儿正安然躺在他手心中,个头不大,上头雕刻着花鸟图,很是写意与精致,周身还有被火焚过的痕迹,显然也是与那些书籍、箭羽一起从承德宫的大火中清理出来,被一直封存在内务府中。
拿起细细打量,上有六个孔,宇文凌晔拧起了眉头,开始搜寻脑中的记忆。
他虽对乐理不通,但这样的东西仍是见过,一下子就辨认了出来。
诗经》中曾记载“伯氏吹埙,仲氏吹篪”,想必这就是专用于奏乐的陶埙,显然不是他的东西。
所以方才它落下的那一刻,一下子便让他神色大变。
宇文凌晔眸光冷然,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心中了然,宇文凌翌向来不喜丝竹,所以更不会随身携带它,必定不是宇文凌翌的东西,却又是从当年那场大火中清理出来的东西……
心中似有大火在燃得正旺,拿着埙的手也蓦然紧握,抓得指尖泛白。
他向来就连生气都是悄无声息的,而这一次竟让不悦跃上了眉间,冰冷的气息蔓延覆盖了周身。
一下子便冷了声:“来人。”
又将四个暗卫召了出来。
四人看宇文凌晔的表情甚至比刚才还要查了,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睿王爷……”
宇文凌晔向来最不喜被人算计,若是让他查出当年放火害他的人,他必定是要那人死无葬身之地的。
一直知道是宇文凌翌所为,可现在看来,当年之事并不似表面那般简单,他就说……一个偌大的承德宫,禁卫全被调离,殿中的宫婢虽被他遣退,但也不至于一个不剩,更甚的是那么大一场火,若不事先谋划准备好,定是一时半会儿烧不到差些要了他的命的程度。
如今看来,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微妙,宇文凌翌在宫宴上与他一起,并且事先也不能肯定他是否会留宿宫中……
握紧了手中的陶埙,如此一来,有些看似不能解释的地方便合理了。
当年那场大火,除了宇文凌翌,定还有一个背后暗害他的人……
宇文凌晔眼中暗藏着愠怒,整个人也散发出肃杀之意,令人深觉害怕:“你们去查查这个东西,到底是谁的!”
能自由出入他的承德宫并不小心落下这个东西,定是朝中的高官。
只要找出挚爱吹埙的,便就能找出那个人……
若找到了,杀无赦。
宇文凌晔绝不可能会容忍谋害他的人平安无恙的活在这世上,逍遥自在,当年既然敢暗算他,如今他清醒了,就要付出代价。
四个暗卫一齐上前来,接了宇文凌晔的令:“是!”
宇文凌晔看他们将陶埙手下,又再冷然道:“这件事让明司南去做。”
“是!”四人又一齐应道——
叶娉婷在庄园内一直呆到了将近未时才回来,一回来一双眼睛都肿了,也不知是与叶晋梁说到了什么往事,直说得心里难受,一路上一直蕴着水雾忍着泪回来,清音与幽兰跟在身后,也一言不发,不去打扰叶娉婷。
兴许此刻她们心中都难受,因为相府除了是叶娉婷的家,也亦是她们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
知道了要走,一回到揽竹居的时候,两个人就分别回房收拾东西了。
剩下叶娉婷,一人在庭院中站着,望着大树,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准备进房。
庭院是空的,宇文凌晔定是在房中,前脚刚跨了进去,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详装好心情的出了声:“凌晔……”
只见房中好像明明有人,却没人回答她……
叶娉婷不由得再叫了一声:“凌晔?”
房内静了半晌,才有一道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声音低沉响起:“嗯。”
宇文凌晔轻应,声音不大。
叶娉婷听着,一下子便拧起了眉头,这一次换她问他了:“凌晔,怎么了?”
只见又没有回应了。
叶娉婷一急,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赶紧快步从门口处走进去,撩开了散落的纱帘,这才看到正坐在临窗的小榻子上的宇文凌晔。
看到宇文凌晔的那一刻,她紧拧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不由得担忧的直上前,声音也变得急了起来:“凌晔,你是不是不舒服?”
宇文凌晔此刻以背靠窗,头微低着,额前细碎的发遮住了他的半张容颜,一手抵在膝上,支撑着他整个人,有些颓然,看起来并不好。
从叶娉婷此刻所站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紧紧抿着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