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
清晨。
化妆成祁秋模样的秋棋,站在萝府大门之外,静静等候。
不远处,颜府的马车正候着。
颜予因为还要上朝,并没有亲自来。
但他却派出了他的随身车驾等候在侧,足可见他对这位祁海才子的赏识。
将祁海接出来之后,会直接随车驾回颜府。
颜予单独腾出了一间侧房给祁海养伤。
秋棋面露思索之色。
前几日为景和楼题了一篇老饕赋。
得到雨湘仪的备至推崇,满京城的“吹嘘炫耀”。
甚至将他那一篇极丑无比的书法作品,装裱好了之后挂在了景和楼最显眼的位置。
成为了景和楼的一大特色。
就在他写下老饕赋的第二日,雨湘仪摆下“景和宴”,把满朝凡是能请来的臣子全都请了一个遍。
主要邀请的就是即将出使大齐草原的叶司丞。
明面上摆出来的名义是:
在大靖危难之际,犒赏群臣,壮大靖雄威。
实际上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名震京华的祁秋才子,给她的客店题了首词。
以此作为热点,吸引流量。
叶司丞当然没来。
但效果还是极其显着。
现在正是祁秋名声大噪的时候,雨湘仪无疑挑了一个最好的时候。
拿到了可以和醉吟楼“大文宴”这个噱头一拼的资本。
即便醉吟楼那边再拿出祁秋的【壬未年文宴序】,至少他们景和楼也不会损失太多的人气了。
这是对她客店最好的宣传,却同样也是给秋棋最好的造势。
短短两日之间,祁秋才子的名字,在满朝臣子之中振聋发聩。
无人不知。
数不清的人想要拜访祁秋才子,想请祁秋才子为他们也题个字。
这其中包括了朝中权贵、富家子弟、商贩巨贾、以及一些对于诗词热衷的文人墨客。
可他们四处打听,费尽了心思,最后的结果却残酷地告诉他们。
放眼全帝都,居然没人知道祁秋才子到底住在了哪家客店!
就连朝中地位显拔的大臣,都探查不出。
只能感慨万法师徒神龙见首不见尾。
祁秋才子的名声大噪,使得秋棋前期所做的很多准备,都有了用武之地。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名人效应的威力才刚刚显现出来。
不仅是正珍藏于卢府的那篇“万法居士真迹”,【望岳】,被有心人挖掘了出来。
将诗作临摹抄录,满帝都传诵。
就连万法居士和奕勤才子的名号,也跟着一同叫响。
如果一门之中只出了一个祁秋才子,有绝顶大才。
那还能说是偶然。
是祁秋才子天生出色,万里挑一。
可万法居士一门师徒三人,全都有如此大才,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产生的威力绝不是1+2=3那么简单的。
宋朝时三苏一家三才子,唐宋八大家中占了三个。
那引起的轰动,可是震惊全天下的。
万法居士一门产生的效应虽然比不上宋朝三苏带来的震动,却同样骇人。
这足以称得上是这个娱乐凋敝时代,最大、最容易传播开的新闻。
几个日夜过去,帝都上下几乎无一人不知万法居士之名。
民间甚至还编出了诸如“兰摧自古才人出,万法一门有高足”的打油诗传唱。
也正因为万法师门名声大噪。
民间更加好奇,那位培养出了双头筹的万法居士,又到底是个何等牛逼的人物。
万法之名,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但尽管这次造势效用甚高,甚至超乎了秋棋的预料。
秋棋也并没因此飘飘然。
他深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事先准备好的那十首词作,的确是对应了十家不同的一流客店。
但如果一气儿投入到“市场”之中,得到的收益会大打折扣。
商品的价格会随着价值上下波动。
他现在的诗词作品,无疑就是商品。
是拥有人气拥趸,能够给各家客店带来吸金效用的吸金石。
市场对于这件商品的需求量越高,他能从中收获的收益就越大。
但如果需求过分膨胀,而他没有及时投入的话……
带来的效果可能就是万法一门的名气退潮。
这之间的尺度需要他自己进行把控。
稳中求胜。
不管怎么说,大文宴造势,景和楼造势,是两次可遇不可求的完美造势。
后面的造势产生的效果,效用会大减。
他在脑子里大致盘算了一下计划下一步实施的时间。
耳边传来“嘎吱”的一声,他抬头看去。
萝府门开。
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正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小童子,折柳。
他一眼瞅见秋棋,朝着他点点头。
“进来吧!”
秋棋疑惑。
“这次不用掰手指了?”
折柳翻了个白眼。
“上次也不用掰手指,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的!”
秋棋:“……”
折柳道:
“这次你只是来接人的,奶奶不会见你,所以你不用以伤者的身份入内。”
秋棋点点头,也没多问。
跟随折柳走了进去。
不多时,他背着仍然陷入昏迷的祁海走了出来。
折柳在他旁边嘱咐道。
“虽然奶奶修复了他的经脉,但以他当日送来时的状态,想要恢复如初,几无可能。”
“他的四肢受到了无法弥补之伤害,可能终生都需要拄杖行走,可能终生都无法灵活用笔,具体如何还要看他恢复如何。”
“而且,若想要下地行走,需要一年静养……”
“妄动会使经脉再度开裂,永无法复原,届时就算是奶奶也无法再次缝合,切记!”
“奶奶的药方需要每日三次煎药送服,一次也少不得。”
秋棋听着,心情愈加沉重。
侧头看了看祁海脸上虽然结痂,但还是一片模糊的伤处。
“那,他的脸……”
折柳叹了口气。
“奶奶以药膏敷之,但却感知到他脸上烫伤之时被人下了焦红散。”
秋棋眉头一拧,“焦红散?”
在借剑山庄,有一种古老的培训刺客之法,叫做‘毁面’。
刺客杀人之时,最忌讳被人看到面容。
防止被人看到的方法有两种。
第一是易容。
第二就是毁面。
只有借剑山庄庄主的嫡传,才能学习到庄中最精深的易容术。
十三太保中,学习过十大秘术之一的易容术的,只有庄主秋峦的四位嫡传弟子。
余下九位全都经历过毁面。
借剑山庄会在民间寻觅孤苦无依的孩童,在其孩提时代就进行培养。
洗脑和毁面都是每一个孩童必须要经历的。
所谓毁面,就是在很小的时候,就以一种名为毁面膏的药膏擦脸。
过程极其痛苦。
据说在毁面膏产生作用的过程中,会感觉到整张脸化成脓血的剧痛感。
这个过程经历十年时间。
这些人的五官就会变得极其模糊,脑袋顶上也不会再长头发。
整张脸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带着出气孔的发面团。
软塌塌的,想捏成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
只要稍加粉饰,就能换成另外一张不同的脸。
没人能看出本来面目是什么。
过程残忍至极。
但却在借剑山庄之中传承了将近千年之久。
是借剑山庄的生存立身之本。
毁面膏的配方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就是焦红散。
会对皮肉进行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害,在有些时候更能使被使用者痛苦加剧。
据说只有在行刑的时候……
对待最残忍、罪行最残暴的罪犯,才会使用到极其少量的焦红散。
秋棋的拳头下意识攥紧,骨节发出咯吱吱的声响。
“秉原!”
折柳被他脸上的狰狞怒火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怎么了?”
秋棋深呼吸几下,将胸中的怒火强制压下了一些。
这才沉着脸说道。
“那他的脸,岂不是永无恢复的可能了?”
折柳摇了摇头。
“也不是。”
“奶奶说了,她通过一些手段,去除了部分焦红散的余害。”
“配合另一张药方上的药膏外敷,养上个半年左右,大概还能看清楚原来的模样。”
“只是在脸上会留下一大片的伤疤。”
“唉,奶奶已经尽力了!”
秋棋点头,沉吟了一下,旋即道。
“替我感谢萝国手……焦红散,我了解。”
“能看清本来模样就已经很难得了,我……不会过分多求,此恩此情,我记下了。”
“小兄弟,不必再送了,就此别过。”
折柳摇了摇头,看着颜府马车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
这才走进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