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舞珏有些疑惑。
他叱咤江湖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世上有个人的名号叫“秦疯子”?
从没听说过,又怎么会得罪呢?
等等,涉及到陈老道……
难道有关圣人绝学?
再结合“秦”这个姓氏……
“父亲,你口中的秦疯子,莫非指的是圣人剑道的传承圣人,是秦先生的父亲,武安圣人秦出?”
赵文曲明显愣了一下,“咦”了一声。
“你是从哪里听说他的名讳的?”
赵舞珏解释道。
“此前我也只是从一位友人口中听说过,圣人剑道的传承者,名号武安圣人。”
“具体名姓还是秦先生与我说的。”
赵文曲眉头一紧。
“你是从谁口中听说的?”
“圣人三绝传承者自古以来便隐藏于民间,从无名声在外,难以寻到。”
“否则,老夫也不会倾尽半生才找到了那个该死的陈老道。”
赵舞珏思考了一下,才道。
“大概三十多年前,有一个孩子孤身深入雪阻,跑到瑞雪城来,说要见我。”
“他叫叶央。”
“守城的甲士看到他一个孩子,身边没有任何人保护,却能够毫发无损的走到雪阻,都感到颇为奇怪。”
“将这件事汇报给曲邪,曲邪这才来与我商量,”
“但当时我正在闭关之中……几经辗转,我见到了那个孩子。”
“他告诉我,他是儒教今代龙首,是儒教三秘技唯一的传承人。”
“他希望我能让他留住在瑞雪城。”
赵文曲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什么?儒教龙首?儒教三秘技,就是瑞雪禁录中记载的那个……”
赵舞珏点点头。
“瑞雪禁录中记载,在儒教彻底覆灭之前,儒教的秘技堪比圣人三绝,甚至相比圣人三绝,还要略胜一筹。”
“在儒教兴盛之时,儒教龙首曾被世人称为儒圣人,将其传承称之为‘圣人儒道’。”
“后来盛极一时的儒教覆灭,儒教三秘技,也就是圣人儒道,理应失传了。”
“但那个叫叶央的孩子却亲口和我说,他是今代儒教龙首,身负儒道三秘技。”
“我当时颇为震惊,也无法尽信,但出于好奇,我便允准让他住在了城中。”
赵文曲脸色越加郑重。
“后来呢?”
赵舞珏顿了一下。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在瑞雪城一住便是十八年。”
“他头脑聪颖,足智多谋,曾多次帮助我解决难题,且从不求回报。”
“只说希望我能给他一个容身之所,不要赶他走,而且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
“现今瑞雪城的情报网,也是在他的帮助之下,在短短十年间建立起来的。”
“多年交情,我也越加信任他。”
“突然有一天,他跑来同我说,希望带他前往北方尽头,送他入北方无人问津之地。”
“我颇为震惊,但他却说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赵文曲听得出神。
“他去了?”
赵舞珏点点头。
“他不仅去了,而且还活着回来了。”
“回来之后他便说,想要出城看一看天下。”
“临行前,他同我说‘多年蒙赵城主款待、照顾,而今一别,或许是永别,他年再无相见之期,故而……我想送赵城主一件礼物,以作报答。’”
“‘我知道赵城主多年一直在寻找圣人三绝之门人,我可以为赵城主指一条明路。’”
“‘在我儿时,曾偶然遇见过一位武安圣人,似乎是姓秦,他乃是圣人剑道的传承者。’”
“‘我虽不知他而今的去向,但我猜测可能在大靖王朝的某个角落……希望这个消息能对城主有些帮助。’”
“‘来日我若是与圣人绝学传承者相遇,也会传信告知赵城主。’”
“说完这些话,他便离开了。”
“后来,这位秦先生果真是从大靖王朝找到的,而且秦先生也提到他的父亲名叫秦出,字武安。”
“与当初小叶说的完全一样。”
赵文曲面露沉思。
“原来是这样。”
“既如此,有些话看来不得不对你说了。”
“舞珏,你是不是觉得为父刚刚对你的斥责全无道理?”
“你是不是觉得你请那个姓秦的小娃娃入瑞雪,是为了替瑞雪城去除顽疾,是为了瑞雪城好?”
赵舞珏点头。
这也是他这些年来,一直费尽心力寻找圣人门徒的重要原因。
他从不觉得这是一个错误,否则父亲也不会为了这个寻找圣人门徒倾尽半生。
即便是病重卧床之际,也在交代自己,让自己一定要寻找到圣人门徒。
怎么现在听起来反而像是遗祸无穷了?
“父亲,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从我记事起,你就一直在寻找圣人门徒,这不是我们身为瑞雪城主的使命么?”
赵文曲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从前,为父也一直以为,这是使命,这是拯救瑞雪的良策。”
“但,这些年……为父思考了很多很多……”
“也许,没有人能救瑞雪。”
“只有我们,才能自救!瑞雪禁录中的记载,都他娘的是狗屁!”
“你……你知道,为父的旧疾,是谁治好的么……”
“是那个秦疯子!”
赵舞珏心说:
人家治好了你的病,你居然还管人家叫秦疯子?
原来秦圣人还有这种本事?
不仅是传承了圣人剑道,而且还有治病救人之能?
当初瑞雪城请遍天下名医会诊都治不好的病,居然让那位秦圣人治好了?
“既然是秦圣人治好的,为何父亲对他,还会有如此深的怨念?”
赵文曲一瞪眼睛。
“你知道那个秦疯子在听说为父乃是瑞雪城主之时,是如何折磨为父的!?”
“那段时日,简直让为父感觉不堪回首、生不如死!”
“若不是为父想办法自那秦疯子的手中逃了出来,只怕现在就算不死也会扒层皮!”
“这圣人三绝的传承者简直是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难以以常言论之!且对我瑞雪有一种天然的仇视之心。”
赵舞珏狂汗!
折磨父亲?不会吧……
还有这样的事情。
可是看赵文曲那个满脸苦逼的模样,不像有假。
他眉头一皱。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与我说,若那秦圣人当真不讲道理,即便他藏的再深,我也定会为父亲讨回公道!”
赵文曲张了张嘴,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没多说。
赵舞珏思考了一下,又道。
“不过……即便秦先生乃是父亲口中那位秦疯子之子,其父亲所犯之过做,也不能迁怒于秦先生。”
“更何况秦先生乃是受舞珏之邀来的瑞雪,无论如何也不能对秦先生不利。”
赵文曲摆了摆手。
“往事,更何况是些丢人的事,便不提了。”
“老夫已经是几百岁的人了,不可能因为这点私人恩怨,便把气撒在孩子身上。”
“为父与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拿那位小娃娃做文章,胁迫秦疯子之类的。”
“只是为了告诉你,圣人门徒乃至圣人,全是瘟神,咱们瑞雪城不可轻易招惹。”
“否则,必会惹来大祸。”
“所以,务必趁早将秦小娃娃这尊瘟神送走,否则,一旦被秦疯子听到消息,定会杀上瑞雪……!”
赵舞珏是越听越迷糊,感觉父亲说起话来前后矛盾。
而且父亲越是遮遮掩掩,他就越想知道。
“父亲,你刚刚既然说有话要同我讲,就干脆将这一切始末原委全都与孩儿交代清楚。”
“当日那陈老道为何入城之后,瞬间变了脸色,要与父亲不死不休。”
“那武安圣人,为何在治好父亲之后,因父亲瑞雪城主之身份而百般折磨?”
“我们瑞雪城,究竟与那圣人绝学传承者有何纠葛?”
“到底为何会闹出这许多的乱子?”
赵文曲犹豫了一下。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究根问底,这也并非什么不能说的。”
“无非就是老夫这张老脸要不要的问题。”
“多年以来,老夫一直自大的以为,若论武道,瑞雪城之剑道当属冠绝天下。”
“但通过与陈老道和秦疯子这两次交手,老夫不得不承认,在圣人绝学面前,瑞雪剑道真的只能算是末流。”
“当年,为父与陈老道相识,并盛情邀请陈老道能入得瑞雪城中帮助瑞雪城渡过难关。”
“可未曾想到的是,陈老道入得城中后,却突然变了脸色,说要与为父较量较量。”
“若为父能够胜得过他,他便帮瑞雪城,但若是为父胜不了他,便要将项上人头拱手相送。”
“为父当时虽然尊重他这位圣人绝学的传承人,但要说打心眼里服他,也是不可能的。”
“为父对瑞雪的剑道有极大的信心,毕竟为父当年也是举世尊崇的天下第一人。”
“一时气盛,便答应了他这个听起来颇为无理的要求。”
“这是我二人的私下约定,并没告知诸位长老。”
“只是与长老们说,为父与陈老道要较量一场,于是我二人便于瑞雪城外切磋。”
“后来……为父输了,输得一塌糊涂,按照约定,为父本该按照约定奉上性命。”
“但关键时刻,为父……怕了,为父不想死!”
“拼死跑回了瑞雪城,要长老们救我。”
“后面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长老们联手启动护城大阵,将陈老道打成了重伤,救下了为父。”
赵舞珏微微一愣。
原来……
是这么一回事?
他从前一直认为当初那次陈老道咄咄相逼,想要取父亲的性命,是那陈老道的错误。
但现在细想……
不论陈老道为什么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但如果父亲怕死、怕输,也完全可以拒绝这个约定。
但父亲非但答应了,而且在输了之后还抵赖,联合他人反攻陈老道。
这实在有违大丈夫之行事。
更不像瑞雪城行事之门风。
也难怪父亲一直遮遮掩掩不肯说出口。
他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他没有想到一直作为他的追求目标的父亲,一直严厉教育他为人之道的父亲,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如此说来,是他们瑞雪城,愧对陈老道。
从城中几位长老的说法中,他了解到当初陈老道受的伤到底有多重,只怕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而他居然还不问青红皂白的多次想要杀上万全观。
还因此被陈老道的罡气打出了暗疾……
乱了,一切都乱了。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父亲。
“父亲……你,你糊涂啊,自幼你便教导我,江湖人可以输了比试,但行事必定要光明磊落。”
“你……这……原来这么多年来,是我们赵家,亏欠陈老道的!”
“如今,万全观为抵抗劫难全员赴死,这份亏欠又当如何偿还呢……”
赵文曲抿了抿嘴,精神也蔫了。
“为父也知道,自那日开始,为父便不配再做瑞雪城主,故而找你回城主理城中一切事宜。”
“而为父则选择离开瑞雪,为父无颜面对城中父老。”
“离开瑞雪后,为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探寻陈老道的下落,为父要找到陈老道,将这条命相送。”
“这,本是最初答应他的承诺。”
“可没想到因体内伤病之故,昏迷在找寻的路上,也因此遇到了秦圣人。”
“是秦圣人救活了为父,当为父再度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体内顽疾尽去。”
“为父自然要感谢秦圣人救命之恩,可没想到秦圣人听说了为夫的身份之后,便对为父百般折磨……”
“那秦疯子有无数的手段,却每次都会给为父留一口气。”
“为父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却回答说,因为我生在瑞雪,是瑞雪城主,这便是人间大罪。”
“如若没被他遇到,还则罢了,可若是被他遇到了……他便绝不让为父好过!”
“那秦疯子性情古怪,说是因为为父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他不想让为父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赵文曲将一切说完后,屋内瞬间陷入了安静。
他看着赵舞珏脸上复杂的神情,摇了摇头,叹道。
“这便是一切的因果始末,虽然为父直至今日也不明白为什么秦疯子要那般对我,为何称此为人间大罪。”
“但这数十年来,为父一直在想,为何当日陈老道要让为父以性命作为赌注?”
“只有一种可能,陈老道早知为父不是他的对手,就是为了取为父的性命,才上的瑞雪城!”
“一言以蔽之,无论是陈老道也好,秦疯子也好,在他们的眼中,瑞雪城人皆该死!”
“他们,是绝对不会出手救瑞雪城的!”
“瑞雪想要活,只有自救这一条路。圣人门徒这条路,走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