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虽然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小皇帝,一旦皇权华丽丽的压了下来,其效果相当之可观,命苦的何小同学只好再次当起了皇帝陛下的奉车都尉。
何小同学离去的四个月,未央宫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金赏小朋友荣任奉车都尉,除了金建小侍中荣任驸马都尉,除了再次变得眼神飘扬迷离的宫人,于是苦命的何小同学只好数日不眠不休,揪出不法分子,杀鸡儆猴杀猴儆鸡折腾了一通,未央宫终于再度清净有序起来。
“陛下,臣已经查到,遣散陛下宫中几个大宫女乃是长公主示下”。
小皇帝嗯了一声,意味难明。
“丁外人近日与桑乐侯来往密切,桑乐侯数次为丁外人求官,大将军不允”。
“卿如何看?”
“为陛下计,可赐丁外人一虚职,富贵之”。
“此事交与卿”。
何小同学叹气,“皇上欲为建求两绶尚不得,臣何德何能?”
“朕信卿”。
“可惜臣不信自己,大将军严谨,恕臣无能为力”。
小皇帝正要再说,宫人来报,长公主求见。
长公主只是例行问候,不断目视何小同学,却也没开口询问。
姐弟客套过后,小皇帝鲜见的开口问道,“皇姐身边的便是近日名动京城的李公子了?”
长公主身边侍立的男子躬身行礼,“草民李未止见过陛下”。
“免”。
何小同学淡然抬起头,袖中双手却紧紧握起,“李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都尉大人亦如传言,貌美如春花”。
“李公子家乡何处?”
“云南”。
“何以至京城?”
“草民闻帝姐盖长公主美名动京华,特来一睹仙颜”。
小皇帝蹙眉,长公主却格格笑了起来,“你个破落户,平日满嘴胡话就算了,皇上面前可算是欺君之罪”。
“皇上明鉴,草民句句发自肺腑”。
长公主笑的更欢,“皇上,今儿皇姐是有求而来,还望皇上赐这破落户儿一个宫中行走的令牌”。
“安上”。
金安上转身去了,不一会便捧着一个乌木令牌回来了,长公主命人接了谢了恩,又说了两句便告辞去了,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样。
金小都尉羡慕不已,“长公主好艳福”。
金赏赏了自家弟弟一记白眼,“皇上,长公主如此,于皇室名声有辱,不如派人去提点提点长公主”。
金小都尉不同意了,“皇上,这李公子比那油头粉面的丁外人好多了”。
小皇帝看向何小同学,“卿以为如何?”
“以色侍人,枉为八尺男儿”。
“长公主——”
“皇上后宫三千,何颜提点只有一二男宠的长姐?”
金小都尉吓的半死,“未迟——”
何小同学冷哼,草草一抱拳,径自出了大殿,殿中一时落针可闻。
“皇上,未迟,他,他不是故意的——”
小皇帝眸光淡然,“他说的对,朕何颜提点只有一二男宠的长姐?”
美貌的李公子的各种传言源源不断传进耳中,小皇帝并没有太在意,一个男宠,再漂亮,又能起什么风浪。
像何小同学酷爱寻一风景佳处晒太阳打盹,小皇帝酷爱身着便服在皇宫四处行走,如幽灵般静静看着皇宫的百态人生,走的多了便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
“李未止,你他娘的放开我!”
小皇帝心中一紧,无声靠近。
“啧啧,真是泼辣,除了本公子还有谁敢要你?”
“我警告你,别再来烦我!”
“本公子就是要来烦你,你能怎么样?”
“我杀了你!”
“啧啧,迟迟你舍得吗?”
“滚开!”
“迟迟,你打不过本公子的,还是乖乖随本公子回家拜堂成亲”。
“李未止,你知不知羞耻,堂堂男儿甘为男宠,你这么喜欢当男宠,怎么不来本都尉府上?”
“要不本公子嫁你好了,来,先亲一个”。
“李未止!”
“真乖,”某偷香成功的人得瑟无比。
何小同学突然停止挣扎,原因很简单,他发觉有人靠近,“谁?出来!”
小皇帝加快步子,看着衣衫凌乱面色绯红的二人淡淡开口,“都尉大人好兴致”。
李大帅哥趁机将何小同学往怀里搂了搂,“陛下,草民为了接近都尉大人都不惜卖身长公主了,您不要拆散我们!”
何小同学一脚踹了过去,“闭嘴!”
李大帅哥委屈无比,随着何小同学给皇帝陛下行礼,小皇帝开始仔细打量面前自称为了他的奉车都尉不惜卖身的男人,不过二十二三年纪,修身玉面,剑眉薄唇,一双丹凤眼含情带媚,眉宇间的英气却让他多了几分凛然不可犯的冷傲,这样的男子,怪不得会让他的皇姐疯狂若斯——
见他盯着他,那男子粲然一笑,露出一双深深的酒窝,宛如美酒,芳香醉人,小皇帝恍了恍神,然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被一个男人的笑容迷了心神,瞬时冷下脸,“自去掖庭令领杖刑五十”。
何小同学急了,“皇上息怒!”
小皇帝冷冷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背后那男子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小迟迟这是心疼了?”
“你去死!”何小同学几步赶上,“陛下,李公子体弱,五十杖刑实在受不起,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八十”。
何小同学顿住脚步,看向似笑非笑的李大帅哥,后者立即甩给他一个媚眼,何小同学咬牙,跟上小皇帝的脚步。
事实证明,同人绝对是不同命的,比如何小都尉因皇帝陛下的二十板子结结实实躺了一个月,而李大帅哥的八十棍子却因某怜香惜玉的长公主殿下无一棍加诸那席华丽丽的天蓝衣衫上。
而此时小皇帝陛下一如往日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漠无表情的看着自家色令智昏的皇姐。
虽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长公主殿下却无端觉得心寒,那是一双与她英明神武的父皇一模一样的眸子,虽少了她父皇的凌厉阴鸷,却似同样能看透人心。
“皇上恕罪,李公子无意冒犯陛下,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他有无提到如何冒犯朕?”
“李公子性嬉,只与何都尉开个玩笑,皇姐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还望陛下恕罪”。
小皇帝想到某人说的“卖身”,张口欲说,话到嘴边却变成,“皇宫岂是他放肆的地方,既然皇姐求情,杖刑就算了,夺其宫中行走令牌,非诏不得入宫”。
“皇上——”
小皇帝打断她,“皇姐跪安吧,朕累了”。
长公主一出了门,金赏便不赞同道,“陛下,为一男宠与长公主有隙,殊为不智”。
“朕是皇帝”。
金赏没话了。
“去查何未迟与李未止是何关系”。
“是”。“你说那个小黄门是戾太子嫡孙刘病已?”
“是,戾太子自尽后,曾孙一直养与掖庭宗室,想是为出入方便,才换的黄门服饰”。
“他们如何相识?”
“臣不知,曾孙喜动,自六岁起便穿行各宫室之间,据闻有一次冲撞了长公主,差点被长公主当场杖毙,许是曾孙偶然碰到了何都尉”。
“大将军那边如何?”
“因上官皇后入宫一事,大将军与左将军闹的很僵,如今两家各无往来,前些日子大将军欲将皇后亲弟接入自己府上抚养,被桑乐侯驳回”。
“赏,你说,大将军是不是真的不愿上官婕妤入宫?”
金赏顿了顿,“应该是,七小姐跟上官婕妤同龄,大将军如欲家中女子为后,应首选七小姐,而非上官婕妤,且据闻,大将军最疼爱的子女非为独子霍禹,而是皇后生母,桑乐侯之妻”。
“霍家大小姐?”
“是,据闻霍大小姐不类其父母,反类其伯父冠军景桓侯霍去病,大将军平日最为怜惜,可惜霍大小姐亦如其伯父早夭,大将军因此对一双外孙更为疼惜”。
“霍大小姐——你见过没有?”
“家父与大将军相厚,臣幼时常见霍家大小姐”。
“如何?”
“大将军可谓美男子,比之乃兄尚不及半数,大小姐容貌过人,最难得的乃是眉宇间英气迫人,且行事颇有几分冠军景桓侯之风,果断利落,寻常男子亦难望其背,桑乐侯生性风流,家中美姬无数,却在大小姐嫁入上官家半年后尽数遣散,其后大小姐四年无有所出,桑乐侯未提半字纳妾之语”。
“现霍家几女中有无类其长姐者?”
“无”。
小皇帝轻轻一叹,“朕生的迟了,无缘一见帝国双壁之风采”。
金赏顿了顿,“据闻曾孙甚似其曾舅父”。
小皇帝默默想了想,“容貌不俗”。
“是,曾孙年幼,风华气概皆无法与其祖相比”。
“上官婕妤肖似谁?”
“肖似其父”。
小皇帝轻叹,“朕年幼时,父皇最常提起的便是英年早逝的冠军景桓侯,惜乎其后人无一人有其半分风采”。
金赏顿了顿,“陛下——”
“直说无妨”。
金赏无声吐了口气,“臣——何都尉年纪日长,眉宇间英气凌然,甚似霍大小姐”。
小皇帝手中把玩的茶杯落地,啪地一声脆响,金赏屏住呼吸。
良久,小皇帝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
金赏头垂的更低,“皇上,人有相似”。
“平日大将军对何都尉有无异处?”
“无,除了那次请何都尉过府,臣曾仔细问过守在门口的黄门,他说当时何都尉应是以为大将军不过口头客气,说寻了空闲就去拜访,不想大将军不依不饶,说自己七日后休沐,请何都尉过府,何都尉当日还很诧异的看了看大将军”。
“那次朕刚刚处罚过他”。
“皇上,先帝临终授命,想必是何都尉绝对可信,否则先帝不会让他随侍皇上左右”。
“先帝十分信任的大将军又如何?”
金赏顿了顿,“皇上年幼,大将军谨守人臣之份,心念苍生之福,说为肱骨之臣,不为过”。
“不为过——”
“皇上,若何都尉真为大将军子侄,大将军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将他送到皇上身边,而且,皇上不觉得这些年,何都尉虽处处为陛下着想,却——”
“却故意锋芒毕露,惹朕心恼”。
“是,何都尉若有心取信皇上,便绝不会如此行事”。
小皇帝闭上眼睛,“你先出去,朕再想想”。
再次见过何小同学时,小皇帝毫不顾忌的开始打量这个已经陪伴自己四年的近臣,何小同学被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的直发毛,硬着头皮问道,“陛下,臣脸上有何不妥?”
“卿好男风?”
何小同学对某个喜欢直来直往再火爆的话也敢随口乱说的小皇帝相当无语,抽了抽嘴角,“陛下,臣刚满十二岁,好男风难道是要给人做娈童吗?”
小皇帝沉思的打量着他,何小同学头皮一阵阵发麻,刚想开口,小皇帝再度开口,“朕的奉车都尉如何能做他人娈童?”
何小同学正想感叹一下陛下您真是善解人意,小皇帝漠然开口,“朕的奉车都尉自然是要给朕做娈童”。
何小同学只觉晴天一个霹雳华丽丽劈了下来,造成自己功能性暂时失语。
“过来”。
何小同学咽了口口水,后退两步,“皇上自重”。
“朕比那个曾孙差?”
何小同学愤怒了,“陛下勿以己心度人,十二岁临幸女子,甚至男子,陛下以为天下人都像陛下般不知自爱?”
小皇帝脸白了白,何小同学啪地将腰间令牌扔到桌上,“臣不才,无能为陛下奉车,请辞”。
层层绯色慢慢攀上小皇帝白皙的脸庞,那双清冷的眸子却更加深幽,何小同学冷哼,转身出了大殿。
小皇帝再次感到制肘,他是天子,他是武帝子孙,却连留住一个奉车都尉的权力也没有,等他压住怒火,想起要抓回他擅离职守的奉车都尉时,却被告知大将军已准了他的请辞,而某游鱼已如入海般不见了踪迹,甚至带走了他贴身侍候的华浓,让他再次想起了金赏对霍家大小姐的评价——果断利落——是的,果断利落,数年经营,片刻弃去,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辞去职位,带着贴身宫女不见了踪迹,那位大小姐也做不到如此果断利落吧?
偌大的未央宫少一个人多一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偏偏那个人就是有本事让自己的离去最大限度的彰显自己曾经的存在,比如宫人手中刺目无比的所谓养身药膳——
“倒了!”
宫娥恭敬将药膳举过头顶,“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小皇帝啪地将手中的书简砸了过去,正中那只瓷碗,宫娥白嫩的手顿时起了一串串水泡,令人心惊,她却只是闷哼一声,躬身行礼出去了,另一宫娥无声打扫碎片。
小皇帝正在烦闷间,又一宫娥进来了,手中捧的仍是一只玉白的汤碗,小皇帝脸色更加难看,“来人,将所有负责药膳的人全部杖责二十棍”。
命令很快执行,整个寝殿却依旧安静无声,安详宁静一如既往,小皇帝更加烦躁,起身往后宫而去,周阳氏鲜嫩妩媚的脸蛋,纤细婀娜的腰肢稍稍缓解了小皇帝心中的郁气,自爱?他为天子,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为自爱?
事实证明,这世上不管谁离谁都能活,说不定还会活的更加滋润,没了某个满脸淡漠,说话却又嚣张又欠扁的奉车都尉,小皇帝的日子更加清净。
可惜的是几位金小侍卫的日子却没那么舒坦了,在放出一批老宫人又招进一批新宫人时,金家几兄弟简直就是坐立难安了,接替何大都尉工作的乃是金家三兄弟中较为细致周到的金安上小朋友,可惜的是,再细致周到,他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对一群比他年纪大,比他心思多的宫人,虽说不上手足无措,却根本无法面面俱到,而此时跪在小皇帝面前的金安上小朋友开始如他的小堂哥般深深的思念起那个变幻无常的奉车都尉大人。
“安上,该如何处理?”
金安上小朋友一咬牙,“送去暴室服役”。
小皇帝若有似无的叹息了一声,小安上惶恐了,“愿皇上教臣”。
“接近朕者一人,放其入者二人,全部杖毙,当众施行,以儆效尤”。
金安上小朋友无声抽了口气,“是,臣这就去”。
小皇帝揉揉太阳穴,“赏,朕是不是该重新找个人管理宫人?”
“这些事应选一黄门或宫女管辖,安上太小”。
“朕记得华浓有个得力的叫什么来着?”
“华浓调教出的几个大宫女今年都出宫了,皇上,臣觉得此事有蹊跷”。
“何未迟还未找到?”
金赏尴尬了一下,“皇上,我们的人有限,他只要出了长安,我们根本无法找到他”。
“有无出动暗卫?”
“有,暗卫回禀,何未迟应还未出长安”。
小皇帝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金赏咬咬牙,“他刻意隐匿,长安又鱼龙混杂,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
“那个刘病已——”
金赏一惊,俯身行礼,“臣死罪,从未想过从他身上查探”。
“调李进上来,查探此次宫女出宫之事”。
金赏躬身出去了,小皇帝闭上眼睛歪上厚厚的靠垫,果然这些细致事情还是他那个该死的奉车都尉做的干净利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清澈的歌声飘过院墙钻进马车,悠然甘甜,如山间潺潺溪流。
“哥哥,再唱一个,”小姑娘稚嫩的嗓音尤带着淡淡的乳香味。
“嗯嗯,哥哥,再唱一个,平君为了给哥哥绣香囊,手上刺了好多针孔!”
少年清澈的声音微微带着笑意,“平君给我绣了香囊,你又做了什么?”
“我,我有听哥哥的话,好好读书!”
小姑娘立即帮腔,“嗯,病已哥哥天天读书读的好晚的!”
“哦,来——”
“陌上花开,可迟迟归也,哥哥,什么意思?”
“你不是用功读书了吗?怎么连这个也看不懂?”
小男孩哼了一声,“我知道,意思是春天来了,路上的野花都开了,可以慢慢回来”。
少年轻叹,“是啊,可以慢慢回来了——”
“哥哥,这是谁写给你的?”
“我娘”。
小姑娘嗯哼两声,“哥哥也有娘?”
“是啊,哥哥也有娘”。
“哥哥的娘要哥哥回家了?”
“是啊”。
两个孩子齐声惊呼,“哥哥,你不要回家,哥哥!”
少年轻叹,“我在外面已经很久很久了,华浓姐姐说我再不回去,我娘就要过来找我了”。
“哥哥,那就让她来啊,平君也给她绣香囊”。
少年笑而不答。
“哥哥,你不要病已了?”
“怎么会?等病已长大了,哥哥再来看病已好不好?”
“不好!”小男孩掷地有声,“我要跟哥哥一起回家看娘亲!”
“那病已舍得张大人,舍得平君吗?”
“我们还回不回来?”
“不知道”。
小男孩咬牙,小姑娘哇地哭了出来,“你们,你们都不要平君了!”
小小少年失笑,动作轻柔地替小姑娘擦着眼泪,“平君乖,再哭就不漂亮了”。
“哥哥,哥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清澈的歌声再度缓缓响起,小姑娘的抽噎声渐渐低下去。
“病已,抱平君去房里,轻一些,别弄醒她”。
院子里安静下来,马车里小皇帝幽冷的双眸如千年寒池深不见底。
“华浓姐姐,长安郊外的花开了吗?”
小皇帝转身离去,何小同学只好跟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