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康又重复一遍,道:“把大姐的嫁妆和家里的吃穿用度留出来,剩下的花光它,就不用担心了。等以后咱们家好起来,雇上几个行伍护院,就不怕这些宵小之流惦记了。”
那么些银子一股脑花出去,沈宁总归是有些不舍得。想起冯家玉器行的那一夜,心惊肉跳的感觉重回心间。她讷讷的道:“那么多银子,是小三拿命换来的。”
沈康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钱财是为人服务的,人还能为它牵绊了?再说了,咱们是花在置办田地,修葺房屋上,也不算浪费了。”
他轻巧的一跳站到了地上,道:“本就是天降横财,不用心疼。咱家底子薄,这种事儿,以后免不得,大姐别想了。”
“嗯。”沈宁沉沉的蹙着眉。
沈康真想让她高兴起来,可是钱财这种东西,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意义本就不一样。
对于大富之家,那是挂在脖子上的金玉,掉了也不会心疼。但对于穷人来说,对于这样世代穷的人家来说,掉了一块便要悔恨终生。
他知道无论怎么劝解,沈宁还是会多想,还是会怨怪自己。转而一笑,道:“大姐,我想要放爆竹。”
“嗯?”
沈宁一时间怔住了,没想到沈康还会提出这样孩子气的要求。
沈康两眼熠熠生辉,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着道:“姐,我想放爆竹了,可以吗?”
沈宁扬唇一笑,难得沈康一副孩子面孔撒娇,没来由的让人暖心。她站起身来,抚抚他的头发道:“可以可以,这算什么事儿,姐这就去给你买去。”
沈康道:“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
沈康忽而心下一惊,方才和王二那厮周旋,竟忘了门外还有辆来路不明的马车等着他呢。
他暗自思量着,如何才能让他们离开。一辆如此不起眼的马车,显然来人是打算隐瞒身份的,开口便喊他,那就是见过他的画像。
与他有交集的公门中人,除了高怒便没有旁人,可是这人的做派,明显不是高怒的路数。
难道,高怒出事了?
他低低呢喃道:“真是多事之秋。”可到底还是得去看看,若是高怒派来的人,准是南阳玉的事情出了岔子,若不是...那就是高怒出事以后,将他供述出来了吧。
无论如何,不能给这家人带来灾祸。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他抬头道:“大姐,我忽然想起先生有事找我,你还是和二兄去买吧。”
沈宁欣然点头:“先生有事可不能耽搁,快去吧。”
“诶!”沈康乖巧的点点头,转而尽量避过院子里那些村邻们的注意,溜着墙边出了院子。
刚才出了大门,只见李申又扛着锄头姗姗来迟,沈康没理他,打院门走出来,听着身后又一次传来李申仗义的呼声:“谁敢欺沈家,那就是和我李家过不去!王二那小子呢?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走了?”李申声音尖细,似是刻意抬高音量:“别拦着我,让我去寻他讨个说法!”
沈康无奈的摇摇头,真是活久见...身后的声音渐渐消散,又往回时小路走上百步,只见那马车依然定在原处。
赶车的少年正一手牵着马,一边垫着脚望向这边,见着沈康的一瞬间,脸上瞬间转忧为喜。
他转过身子,俯身在车前,道:“沈小郎来了!”
车里的人挑开帘幕,艰难的跳到了车边,似是腿上有伤。
沈康遥相一望,正看见一个身披直缀交领的淡青色常服,他约莫着也就弱冠之年,身高七尺有余,面容英挺,一双寒眸略微眯了一眯,直射向他。
身材高大有喉结,不是太监,沈康心想。
他拱手而拜,然后挺直腰背,下意识的捻着衣袖,却是没有开口言语等着他开口说明来意。
周颂之敛眸,似是在考量着沈康,只见沈康明眸皓齿,神态从容坦荡,全无一丝山野小童见到贵人的局促。
他赞赏的点了点头,此子果真如高怒说的那般,气度沉稳,心怀乾坤,果然不同凡响。
他沉声问道:“你是沈康?何以不对我见礼?”
沈康心中暗笑,若是来找他帮忙的,他何必低三下四?若是来挑起事端的...那就更不需客气了,这有什么好问的。
见沈康只笑不语,这人略微一怔,面色微微泛红着轻咳一声,道:“我姓周,名颂之,字子鱼。乃是高无咎的至交好友。”
沈康认识的人当中,唯有高怒这一位姓高的,想来无咎是高怒的字吧。沈康心里却有些怀疑。
他无法验证,从面前这个陌生人口中说出的便是事实,究竟高怒出了什么事,继而牵连到了自己?
想到此处,沈康不禁心下一凉。
他下意识的来回捻着袖口,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微笑道:“大人找错人了,小子不过是乡野村童,哪里认识什么高官大人,您请回吧。”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周颂之有些意外,高怒将他视为救命稻草,可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个吊书袋的小孩子,并且口口声声不承认识得他。
他面色一暗,复又问道:“你是沈康?”
沈康道:“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也,想来大人是认错人了。”说完此话,他长施以礼,转身就走。
周颂之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鬼使神差的道:“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这是你教给无咎的,他因为这句话才得以暂时脱身,一腔希望都寄托尔身,你难道要看着他被朝堂上下五马分尸不成!他可是你结拜大兄!”
沈康的身体微微一滞,停顿的瞬间,却又再次要走。
周颂之见他这般反应,连忙拖着伤腿追上前去,连连拱手道:“沈小郎,但请救无咎一命!”
沈康缓缓的转过身去,抬眼看向他,只见他脸色微微泛红,目光盛满了焦急,这副担忧的模样倒不像是作假的。自己一个黄口小儿,若是仇敌上门,怎么也不需要惺惺作态到如此地步吧?
直到此刻,沈康才略微放心,看来是自己谨慎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