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浑浊的泪珠扑簌簌的往下滚落,热泪滴在王二的手背上,王二竟觉得发烫,这种烫,让他的心都跟着颤抖。
她接着道:“可今日,你因为赌钱,差点儿就让人砍了双手,娘就想...就想将你从我肠子里塞回去,权当没生养你,也免得让你受那等苦痛。”
“娘!”王二登时“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王母抽抽鼻子,抹了一把眼泪,又抬手拭去他的眼泪,爱怜的道:“沈家人,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你没死在外头,是人家施舍的恩德。打从今日起,除非沈家人原谅你,你便别唤我娘。你记住了,记住了。”
她说完这一番话,站起身子,王二又去扶她,却被她缓缓的推开。看着老娘颤颤巍巍的背影,这比打他的嘴巴更让他难受。
他咬着唇,连磕了三个响头:“娘!儿错了!儿改,改!您别不认我,别不认我啊,娘!”
王母叹息着,却是没有回头。
这声叹息,饱含着人世苦痛,直击人心。
次日一早,又是新的一天。
沈家兄弟挥别父母,踏上了去往墨斋的小路。这厢,王二起了个大早,来到了沈家门外。
正逢杨承礼来到沈家,要带着沈成去山上丈量田地。
王二摸着布满青紫红肿的脸颊,略有些羞赧,道:“沈叔,我来了,有啥活儿让我做的?”
沈成先是一怔,继而回道:“带上锄头,今儿先量地,然后咱俩将地从头到尾翻一遍,其他的等我家小三下学了再说。”
“诶。”王二拎起锄头,跟着杨承礼与沈成出门去。
屋里的沈宁略挑开门帘瞅了一眼,收回目光,笑道:“娘,王二竟主动过来找活儿干呢。”
沈王氏放下手里的绣活,也是挑帘看了看,撇着嘴道:“算这小子还有良知。”顿了顿,她转头嘱咐道:“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你可躲着他点,切记跟紧了我别落单。”
沈宁蹙蹙眉,点头道:“我知道。”
且说这一日,春日晴朗,顺天府大栅栏儿一如全大明的集市一样,开始贩卖各色兰花应三月三的节景。
因着当朝陛下崇信道教,在这即将到来的,同是真武大帝寿辰的日子,香火气也较之往日更加浓烈起来。
就在这岁月无限静好的时节,京师繁华的街市上却不时的出现,操着山西口音的乞丐。因为身旁熙攘的街市太过热络,往来的王孙大臣衣袂飘动太过富贵,这些乞丐显得更加刺眼。
路边一个小摊贩低笑着,满嘴的京腔官话,尖着嗓子喊道:“又是一群老醯子,怎么着,山西道的济养院容不下他们了?偏上咱京里来算怎么回事儿。”
听他这尖酸之语,一旁卖蒸饼的老汉怯怯,连忙低声劝道:“醯子个锤锤!可别介么言语。咱大明国和外邦不一样,太祖严令善待乞丐,你这么着胡乱说话,被逮到了,那是要杖责撒!”
“哼!”小摊贩不满的瞥了瞥嘴,似乎这些流民乞丐是给他抹黑了一般,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身价,令他看不起除了顺天府以外所有地区的百姓。
这时候,数名济养院的青工纷纷钻进了人海之中,一面拉拢流民去暂时安顿,也有的拿出钱财来,请这些人悄悄离开。
流民皆是跋山涉水来到了这安定繁荣的花花世界,哪里肯离开?规劝不得之际,唯有都带回济养院再做安顿。
小摊贩见此情景,又是一声尖酸冷哼,与当地人一般的拉长了声音,口中似是含着果核似的,懒洋洋的说着:“瞧瞧,到京师来讨生活的老醯子又不是一二个,谁还能管他们一辈子?依我看,这些人就是四肢不勤,来咱京师捞好处来了!”
“呸!”老汉猛地啐了一大口,羞怒道:“老汉我也是外阜来的,俺们吃你家米面撒?凭甚的受你白眼?往上数三代,谁家还没落过难,讨过饭?偏你嘴快能说!”
“哟!打人了喂!快来人呐!快瞧瞧吧!”
老汉拎起了擀面杖,迎头就是一锤:“打死你个锤锤,让你晓得啥子叫巴适!”一边茶摊上的老婆子自来相中这老汉,一见他嘴上吃了亏,忙撸起袖子站在街口大骂起来。
“打就打!让你抻长了音儿,很怕旁人不知道你是顺天府坐地户,家穷的四面漏风,十八口人拥在一个窝里叠罗汉,扒灰的扒灰,偷人的偷人,自己个儿不行,打从八大胡同儿里弄坏了下头,还迎个外阜的小媳妇回家,这是让人家姑娘熬寡还是给你当后娘!”
“我,我,我恁死你这老货!”
“诶哟,打起来了,大伙儿快去瞧瞧!”
街市上方才开演小小的闹剧,庙堂之上,却即将拉开演技与智慧的拼杀。
夏言近来身体很奇怪,即便在这春光乍暖的寒暑交替之际,仍常觉心火旺盛,身体中总像是有一股暴热的气息蓄势待发。
再过年,他便到了花甲之年,也难怪会觉得身上难过。他站在春日之下,额上不时渗出薄汗,便是不断的以软巾拭汗,显得有些局促。
陶仲文身着潇洒飘逸的交衽道袍,踏着风雅轻慢的步子而来,身后跟随着两位徒弟,略甩拂尘,躬身朝着夏言施了一礼。
夏言拿眼狎了他一眼,心下有些不悦,转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皮笑肉不笑,憋憋闷闷的露出了个笑容,道:“陶神仙。”
夏言竟与他说话?陶仲文心中暗自惊讶,面上却是满含恭谨,连忙搭话道:“夏首辅面色不太好,是否近来身上不适?”
“呃...”夏言迟疑一瞬,点了点头,又抬手擦擦汗,道:“许是日光太烈。”
陶仲文微微蹙眉看看巍峨紧闭的宫门,转头对身后的徒儿道:“去取龙胆三钱、天麻二钱、地黄五钱、葛根三钱,送去夏首辅府上。”他抬眸看向夏言,善意的笑了笑,接着道:“此乃葛洪葛仙公流传下来的方子,将粟米煮熟后放在冷水里,浸五日使水变酸而浮上白花,取水煎药。”
夏言微微怔了怔,这叫个什么方子?
陶仲文接着道:“这水叫做酸浆,调中引气,开胃止渴,解烦去睡,调理脏腑,可解夏首辅盗汗之苦。方才那些药材是三副药的量,若是服后觉得有效,可再徐徐服用三五副。但毕竟是药三分毒,不可长久依赖。”
夏言微微一怔,心中暗想,这小人阿谀之面真让人厌恶,若非得人之计,他死也不会与这人斡旋。
“那便多谢陶神仙了。”